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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倒也有些意趣。今日家里的戲班子排了出新的打戲,在后園試練,家里人不是沒空便是沒興趣,只有我一人在底下坐著看,遂將那大鷯哥也拎了來掛在一旁湊些熱鬧。 今日這鷯哥倒不呱噪,只撲扇著翅膀轉著眼睛興奮地瞧著臺上武生武旦們鬧騰。我看了一會兒,覺得口中不適,便伸手去取一旁的茶水潤喉,不料,卻從半垂袖子里滑出一張紅彤彤的帖子。拾起來看了看,正是前些日子裴府送來的婚帖,沈家托皇上金口玉言如今算得是裴大人的親戚,故而這喜帖沈家上下人手一份,我自然也得了一份。上面周周正正寫著成親的吉日定于下月初六。 我拿著那喜帖怔怔看了會兒,不由覺著那瓜洲府衙夫人此番倒是半仙了一回,過去她也總對我說聽說裴衍禎要娶這個要娶那個,沒得一回準信皆是道聽途說的風言風語,不想這次斷得那個叫準。只是,我卻納悶了,過去太后親生女兒九公主對裴衍禎那個執著勁兒人盡皆知,太后不給指婚,反倒如今將個外戚之女指給裴衍禎,這卻是何道理? 難道……莫非……我如今方才曉得結親非但要合八字,要門當戶對,還需核對族譜,頂頂重要的是二人名字須得工整對仗,此乃佳偶良配天作姻緣。 正看著帖子不妨眼角青衫一閃,有人撩了衣袍在我身旁的位子上坐了下來。不是別人,竟是熱騰騰正待出爐的新郎官裴衍禎。小娘舅自從那日接了懿旨便再沒現過身,想來一時被飛來嬌妻給砸得樂昏了頭,緊鑼密鼓地籌備婚事去了,不知今日怎地又有空上沈家體察民情?我心中一轉念,是了,我家不比別家,一般人給沈家下帖后皆須主人親自登門再給我爹下次邀請,以顯示對我爹的敬重。今日裴衍禎定是上門親自邀請我爹來的。 思及此,我朝他欠了欠身以示招呼,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擺了擺手以示不方便言語,便將那喜帖重又鄭重揣入袖中轉頭繼續看戲。 裴衍禎倒也不言語,只默默無聲坐在一旁看戲,倒似也被魚刺刮破喉嚨一般。二人一鳥,三個啞巴般從頭到尾聽完戲,直到曲終人散,臺上戲班子收拾行頭陸陸續續下去,我回頭,卻見裴衍禎兩只湖水清眸直盯著我在看,一瞬不瞬,似乎根本沒看過臺上。 我一怔,忽聽得耳旁那鷯哥深情款款捏了嗓子拿腔拿調斷斷續續唱道:“虎丘山麓遇嬋娟……佳人拜佛我求天,愿千里姻緣一線牽……感君一片情太癡,夢圓中秋結絲羅。多情的明月送我返三吳。天不老,地不荒……翻將舊曲譜新腔,愿普天下千萬情侶永成雙。” 字正腔圓,正是那九曲十八彎的蘇州評彈。小娘舅要大婚了,我這個做晚輩的既得了喜帖送禮是理所應當分內之事,而未來的小舅母又是蘇州人,遂應景讓家里戲班子招了幾個會唱評彈的排了段唐伯虎點秋香的預備孝敬給小娘舅。不成想給這鷯哥聽去了,連這拐彎抹角的蘇州話也學得有模有樣。 但聽得它一曲唱罷還意猶未盡,末了高聲喊道:“祝裴大人裴夫人連理比翼、永結同心、白頭到老!”竟是將那唱評彈的蘇娘末尾的一段道賀祝詞也一并學了來。 裴衍禎面色唰白,噌地一下沉似鉛云籠罩,站起身來俯視我,涼涼道:“這便是你的真心話?” 我不應他,只看著那鷯哥站在架子上走來走去搖頭擺尾瞅著我,實在有趣,遂扶著桌子“噗嗤”一聲笑了開,這一笑便一發不可收拾,不能抑制地直笑得前仰后合兩肩聳動不停,許是笑得過了頭喉嚨又開始生生扎得作疼,疼得我眼中水汽彌漫,稍有不甚便要順著眼角溢出,我用力眨了眨,方才將那水霧憋回去。 “妙兒……”裴衍禎伸手來扶我,被我一抽袖子避了開,啞著嗓子一揮袖對他道:“小娘舅慢走不送。” 裴衍禎長臂一撈,卻強行抓住了我的手,我正待發怒,卻覺手心被塞進一包物什,裴衍禎旋即松開了手,輕聲道:“妙兒,這是些消炎潤喉的草藥,每日早晚煎服,三日定好。” 我回轉身,對他道了聲謝,便拿了草藥步出園門。 聽得那鷯哥在身后扯了嗓子例行公事般每日一喊,聲嘶力竭直道:“妙妙,我們破鏡重圓吧!姓裴的不是好人!” 牡丹紫?胭脂紅? 今日初六,天色極好,日頭歡天喜地掛于青天正中,仿若剛敲出的鮮鴨蛋,蛋黃蛋清分分明明,只待黃昏時分這蛋被搗碎攪勻之后,我便要帶著我的兒子去參加我前夫的婚儀。 綠鶯打開柜子,挑了套絳紫輕襦羅裙與我換上,我對著鏡子瞧了半晌,總覺得似乎哪里不妥當,轉頭瞧見窗下牡丹恣意怒放,喉中傷處一刺。 恍惚記起那年亦是牡丹正開時,有人與我執手賞花,末了卻將我扶入牡丹深處,臥于花下耳鬢廝磨,未幾,發散羅裳亂,花枝幾欲折,搖落梢頭牡丹香,落英紛紛不知幾重醉……余韻未平時,那人氣息起伏地覆在我頰邊,吹花嚼蕊似水道:“牡丹有三艷,一艷雍容,二艷芳菲,三艷華色藐群芳。然,今日我始知,牡丹枝頭墜,花瓣零落散于娘子白玉身方乃艷中之最。”又道:“百般顏色百般香,卻不及這紫蘸香綃風流俏,襯得娘子一雙鳳眼流光嫵媚。” 那日之后,一夜之間我的衣柜變戲法一般鋪天蓋地滿眼滿簾皆是紫色的衣裳,絳紫、古紫、煙紫……樣樣皆是牡丹紫,我雖從不大在意自己都有些什么衣裳挑剔該穿些什么,但這樣甫一見滿櫥滿柜的紫也不免被震了一震,轉頭未及開口詢問,便聽得綠鶯以手掩口笑意盈盈道:“姑爺說了,歡喜看小姐著紫色,命裁縫繡娘們連夜做了這一柜子的紫衣,讓奴婢將來只服侍小姐穿紫色的衣裳。” 彼時,我只覺面上一陣火燒火燎,雖然過去不大喜歡艷麗張揚之色,但不好浪費了能工巧匠徹夜趕工之辛勞,遂隨和地默默配合著穿了。這一穿便成了習慣,再沒換過別的顏色。只是裴衍禎每每瞧見我的紫衣羅裙,都笑得分外和風繾綣,如此倒也罷了,有時偏偏還要附耳輕問我,“娘子,何時再赴我花下之約?”弦外之余韻饒是我這般淡然從容,都恨不能拿個鐵盾牌將面上罩得嚴嚴實實,更恨不能當即拿把大剪子將整個后園的滿庭芬芳皆辣手摧花、剪光刨禿了才太平。 孰料不過將將兩年,那些紫衣便隨著一紙明黃圣旨留在了裴家。我重又穿回了淡色的衣裳,柜中再無丁點紫色。若非綠鶯今日給我挑了套這襦裙,我倒要忘了自己曾經穿過那樣妖嬈張揚的顏色…… 思及此,我蹙了蹙眉,低頭看見綠鶯彎腰若無其事地給我整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