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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船,這種感覺異常強烈。 蘭亭之外,一駕停留已久的馬車,正安靜地豎著幾道影兒,兩側都是宮裝打扮的婢女。守著車中的人,也不知是何來頭。 日頭漸漸升了起來,樹林陰翳,禽聲上下,巫蘅嫌久坐著筋絡不通,她再也沒了那個興致與這些人作賦,她原本只是來湊個熱鬧,也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謝泓方才說的那話,實在讓她……心神不寧。 “師父,我去外頭走走。” “也可,早些歸來。” 巫蘅點頭,沿著溪水往上走,身后的人又開始新的流觴之戲,誰的辭賦吟得華麗婉轉,像繁華初綻,像煙水逐生,但是她只看到腳下似乎踩到了什么。 這是方才謝泓所坐之處,她腳下這條素凈的絲綃,應當是他遺落于此的。 她皺了皺眉頭,疑惑地彎腰拾了起來。 桓瑾之默不出聲地留意著她的背影,巫蘅似乎從地上拾起了什么,沒過片刻,便驚慌地往謝泓離開的方向狂奔追逐而去…… 他自失地回神,垂下眼低聲嘆息。 老人眼光轉了轉,也不說什么話,臉上一派了然得逞的笑意。 ☆、只如初見 巫蘅追著出去, 跟了老遠才發現溪澗陰面謝氏的馬車, 但是巫蘅才走近,一柄長劍陡然橫在眼前, 原來是謝同。 對方面冷如冰,她皺了皺眉, 把手里的絲綃抽出來, 指尖翻開一片暈血的紅跡, “這是怎么回事?” 她的語氣不掩焦急, 謝同卻冷冷一哼, “如你所見。” 其實細想來,謝泓曾有過以動物血騙人的劣跡,但不知怎么了,巫蘅方才拾起這塊絲絹時全然忘了還有這回事,她的聲音顫了起來, “他受傷了,是也不是?” “郎君受傷, 你在意么?” 謝同的神色和口吻都太冷漠太不屑,巫蘅心跳七上八下, 咬著唇道:“怎么傷的?” “怎么傷的?”謝同宛如聽到了一個笑話, 冰涼的哂意讓巫蘅的心驟然一沉。 “去年入秋,我們的船沿長江往西, 中途遇到了河匪,他們用流矢招待我們。郎君當時就在船頭。”謝同撤回劍鞘,似乎看不到巫蘅微紅的雙眸, 揚唇冰冷地笑著,“你猜怎么著,那群匪寇的船上綁了一個婦人,與你的身形容貌有七分相似,郎君一時失神,被流箭射中,墮入江中……” “這……”巫蘅的紅唇沁出了血絲。 去年秋天的事?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那時候他昏迷不醒,你的一紙絕情書又送上了船來。”謝同瞪著她,“那時,我真恨不能一劍殺了你。巫蘅,你不值他如此。” “所以他答應了與我不再往來?”巫蘅凄然地一笑。 謝同冷哼,“那封回信,是我所書。” 巫蘅怔忡地抬起來雙眸,他嘲弄地說道:“我為了免露破綻,只寫了一個字,仿的郎君的筆跡。一直到回建康遇到你以前,他并不知道,你曾經給他寫過那么一封信。” 全明白了,所以,他是帶著傷病回來,滿心滿意地來與她廝守,可是她—— 她騙他說,因為桓瑾之,她不要他了。 巫蘅捂著臉蹲了下來,指縫間大滴大滴的水澤落了下來,浸入松軟的香泥里。 頭頂的聲音像一道霜鐘沉悶響徹:“那時他九死一生,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卻是繼續北上,因為那二十座礦山,因為他說,你在等他——我等欺上瞞下,不敢告知,怕破滅他求生的意志,巫蘅,他何嘗對不住你?” 巫蘅拼命搖頭。沒有,他從來沒有對不住她。 是她,永遠風聲鶴唳,不曾真正信賴他。 “他的傷,還沒有好全?”她撐著眼瞼的一片深紅,徐徐起身來,春風揉入幾許涼薄的寒意。 謝同漠然地側過身,“這是你要的,那么,日后你便不要再來打攪他了。” 他轉身要走,身后的巫蘅忽然聲音一提:“你既眼看他陷入業障,為何當初不勸他迷途折返?” 謝同腳步一頓,他臉色陰沉地回頭來,“我若要勸他,兩年前便應該開始了!巫蘅,你果真忘了,那個在草垛邊為你彈琴,因你被擄走摔琴絕弦的謝泓?” 他離去不顧。 巫蘅愣愣地站在原地,臉色一片慘白。 這次曲水流觴宴,除卻三月三上巳游玩之外,另一樁事則是為了陳公的六十壽誕。他德高望重,在名士之間可謂一呼百應之人,又有桃李三千,天下有德有才之士多曾受教于她。陳公上巳節剛滿六十,眾人難得一聚,相約為他在此處慶賀六日。 這晚大多人沒有回去,就近依山傍水地結了帳篷,暫且安居。 巫蘅折回來找老人時,他正靠著一株桃花樹悠游自得地喝著他的桃花釀,去年的珍品才開壇,隔了百步遠也是酒香醉人,饞蟲大起的諸人眼巴巴地看著老人牛嚼牡丹似的瞎飲。 她踩著一地月光回來,老人頭枕著小臂,偏過來意興闌珊地看了她一眼,“還記得你的師父?” 巫蘅不大好意思,窘迫地笑起來,正像個被戳穿了心事而害羞的少年郎,“師父說笑。” “你師父我匆匆而來,身邊常年沒個人,忘了結帳篷這事了,”老人喝得臉色泛著紅光,在銀白的月色里分外明晰,搖晃著酒壺慢吞吞地說道,“這么些年,我露天席地的倒也睡慣了,你卻不同,你到底還是一個小姑,身子骨扛不住這夜里的涼氣。” 越說巫蘅越是心驚,她紅了臉低語道:“那師父,咱們回去吧?” “回去?”老人半撐起身子,疑惑地問道:“你不是正要領會這上巳的樂趣么?現在回去了,可會甘心?”不待咬著唇的巫蘅回答,他又道:“這夜里,我與你行于山道之中,也著實不大安全。” 他隨手一指,“阿蘅啊,我看今日來的女郎也不少么,你便隨意找個人,與她們將就一夜。” 這番話說得巫蘅簡直進退兩難。且不說她今日男子裝束,如何向那群小姑解釋,單是她的身份,也實在放不下顏面去懇求那群女郎的收留,庾沉月倒是好說,可她今日又偏偏沒來。 巫蘅假意應承了老人,說要去找人將就,可滿心里卻全是謝泓。 她想起了白日里謝同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