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96
鼻端已經麻木,聞不到一絲腥氣。斷劍隨處可見,半截入土,斜斜插著,姿態悲壯又孤獨。 傍晚時分,匈奴終于支撐不住,節節敗退。一日之內折損四萬人,庫恩急火攻心,差點吐出心頭血。他赤紅著眼,不甘愿卻不得已,只能鳴金收兵,敗退回原地。 營帳距此二十余里,馬不勝累,接次有馬匹前腿跪折,匍匐在地。士兵也已經強弩之末,再提不起心力,一時間,落后殘兵敗將約有兩萬人。 謝安率三千士兵追擊,大獲全勝,殺敵五千,俘虜過萬。 晚上時,軍營燃起篝火,總算有些笑語歡聲。這是最關鍵的一戰,也是最酣暢淋漓的一戰。 第五日,匈奴的第七次進攻。 匈奴三十萬大軍氣勢洶洶而來,短短幾日,便就像只奄奄一息羔羊。 雖人數依舊眾多,但軍心不在,如同一盤散沙。 只這日,西北王被流矢所傷,胸膛中箭,昏迷不醒。 謝安接過帥印,坐鎮主將大帳。 他已幾日沒好好休息,只躺在簡易草床上,淺眠兩個時辰,風吹草動便就立刻驚醒。眼底充血,滿身戾氣,胡茬已經硬的扎手,衣裳幾天沒脫下,領口似有鹽漬。 夜黑如墨,火堆已經快熄滅,只剩縷縷煙霧。晚上冷,火炭也只零星火苗,沒什么熱度。謝安躺在床上,手枕在腦后看著沉寂夜色,好不容易能睡一覺,他卻沒丁點睡意。 輾轉反側幾次,他索性起身,掀開簾子到外頭,吸一口冷氣。 他抬頭望望暗淡月亮,又側身,將視線轉向家的方向。 只短短距離,騎馬半個時辰就能到的地方,現在卻像是隔了山川大海。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謝安瞇著眼,在心里想,她現在在做什么夢,夢里有沒有他的位置?有沒有聽話,有沒有胡思亂想,有沒有怪他,或者思念他? 但與此同時,睡不著的不只他一人。 琬宜裹著被子到鼻尖,眼睛盯著細細窗棱。心里反反復復念著一句話—— 謝安,你千萬千萬要平安。 -- 第七日時,有雨,停戰。終于得以喘息。 琬宜連著幾日沒出門,早起時看見窗外茫茫雨霧,壓下去的愁緒還是涌上心頭,滋味難以言表。她呆坐片晌,還是煩悶,索性撐了傘,出去走走。 謝暨瞧見,抿著唇冒雨沖到她身邊,往她肩上披一件厚外衣。 琬宜抬頭,發現他已經比她高了半個頭了。 忽然間就鼻尖泛酸,她手指捏緊傘柄,眼底泛上紅暈。謝暨一滯,下意識抬手想抹去她眼角淚,手在半空時又覺不妥,堪堪停住。 他艱澀咽口唾沫,低聲哄,“別哭,你現在特殊,萬一壞了身子就糟了。” 聞言,琬宜點點頭,忍住淚,又用手背擦擦眼睛。舒口氣,終于舒服一些。 雨勢實在太大,她側頭,連院門都看不清,土壤濕氣入鼻,總算蓋住血腥味。雞鴨安靜著,阿黃也安靜著,只有雨水沖刷之聲,似是在洗刷昆山的陰霾。 謝暨低頭看她身側,右臂一直抬著,擋在她肩頭,免得風吹雨水打濕她衣裳。傘小,他幾乎整個人都在雨中,額發垂一縷黏在皮膚上,面龐已經變的剛毅。 隱約中,聽見有人叫她名字,琬宜回頭,看見楊氏在屋門口沖她招手。 謝暨也看一眼,視線又轉向她,柔聲問,“回去嗎?” 琬宜彎唇,攏一攏領口,答了句好。 謝暨也笑一下,抹一把臉,然后接過她手里油傘,慢慢跟在她身邊送她回去。沒幾步路,楊氏早就準備了干凈衣裳,見她邁進門檻,干凈披上去,不滿責怪,“大冷天的,跑出去干什么?” 琬宜挽著她手臂,親昵蹭蹭她,溫順乖巧,“下次不會了。” 楊氏掐她臉頰一下,到底不忍再怪,只問,“想吃什么?” 琬宜眼皮兒一動,忽然又想起那一晚,謝安問她,“想吃什么?”被打斷興致,他肯定是不悅的,臉沉著,語氣又冷又硬,但到底還是滿足她的要求,溫柔又細致。 有孕后心思愈發敏感,但謝安又不在身邊。無論什么小事,哪怕是一個動作一句無心的話,都能讓琬宜想起他。 無論什么時候想起他,琬宜都覺得心頭發麻,滿肚子的想念和牽掛,卻又無從傾訴。 她嘆口氣,聽楊氏無奈又問一句,“琬琬,午飯想吃什么?” 琬宜愣怔抬頭,思索一會,輕聲回答,“想吃酸黃瓜。” -- 第十五日的時候,雙方都已經是強弩末矢。 葛爾多單于多次給庫恩下令,要求他撤兵,但眼看著昆山守軍一點點減少,從十萬到現在殘存三四萬,他實在不甘心。 這一日,烈風卷起黃色沙塵,咆哮怒號,如同猛獸。 最后一次進攻,庫恩親自敲響戰鼓。他沒再留守后方,而是率軍沖在最前。 主將披掛上陣,匈奴軍士氣大增,一時間兇猛如虎,一掃往日頹廢。 旬賀已經蘇醒,傷勢雖重,但并不危及生命。他強忍傷痛,親自發出征軍令,講述戰場情況,并征集城中十二歲之上男子參軍,保衛昆山。 這一次,琬宜沒再阻攔謝暨,楊氏也沒阻攔。 只是臨走前,她讓謝暨帶給謝安一封信,一件包裹。 里頭是她前幾日新做的衣裳,一針一線,密密縫制,心口處嵌了一枚平安鎖。 琬宜做了三件,謝安一件,謝暨一件,還有一件,想送給沈驍。 她還不知道沈驍已經離開了昆山,現在不知身在何處。 臨走時,謝暨抱了抱她的肩,笑著囑咐她多吃多睡少想事,晚上睡覺不要著涼。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回頭,正色說一句,“嫂子,我要是能回來,一定會聽你的,好好讀書。” 琬宜許久沒有哭了,但這一瞬,還是淚如雨下。 謝暨離開,背影挺拔,像座山,像謝安。 見到謝暨的時候,謝安正準備到城墻去,看見謝暨,謝安并沒多驚訝。眸色沉沉,只過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說一句,“好樣的。” 謝暨盯著他看,只半月而已,但卻快要認不出他了。簡直天差地別。 謝安沒在意他的目光,頓一下,聲音放輕柔一點,又問,“你嫂子好不好?” 謝暨點頭,終于回過神,想起琬宜交代的事,飛快把信紙從包裹里中掏出來遞給他,“哥,嫂子寫給你的。衣裳也是做給你的,嫂子說,希望你穿在里面。” 謝安手指蜷縮一下,有一瞬間的僵直。 他很想笑,但又好像忘了該怎么笑,呆立半晌,最后只是靜靜接過來,拆開看。 琬宜怕耽誤他的時間,只寫很短,寥寥數語,用最簡單的字,寫她這些日子的惦念。 謝安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