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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劇烈,似乎要把整個古城連根拔起;有時輕軟,拂得人身上心里都癢絲絲的。春日艷陽下,城邊到處都有風箏在飛:裊裊婷婷的美人風箏,威風凜凜的英雄風箏,下山猛虎,出海蛟龍,蝙蝠兒,沙燕兒,拖著三色彩尾的鳳凰,一節(jié)節(jié)老長老長的蜈蚣…… 喬雙紫坐在九道灣胡同白家院子里,給孩子們做風箏。只見他那小胡蘿卜一般粗大的手指,靈巧如飛地翻動著,把竹竿子劈成一根根的竹篾,削尖,削細,燃火烤出彎彎的弧線,用線繩扎出形狀,糊上薄薄的棉紙……素白的風箏架就像變戲法一樣在他手里逐漸成型。 喬雙紫是個奇人。他比白喜祥小四歲,看起來卻像是比他大許多,膚色粗黑,胡須濃重,下巴一顆大黑痦子上還長著黑毛,臉上身上的肌rou,都一道一道地橫橫著,掙得長衫的線條都橫橫起來,看著活像一山賊。平時在家里,他手里把玩的,不像白喜祥那樣是一柄溫雅的折扇,而是一支長長的煙袋鍋,動不動就蹲在地上抽一陣子,愜意地吐著煙圈,城郊的農民也沒他那樣一幅土相。 但就是這樣一位看起來土頭土腦的中年人,卻是京城里有名的好鼓佬。一雙鼓楗在手,望臺上一坐,他整個人,就在剎那間脫胎換骨,身姿端凝,氣韻高潔,全身都似籠罩著一層光暈。那鼓打得,點子絕準,尺寸絕穩(wěn),幾百個鼓套子稔熟于心,連打十數(shù)場戲,牌子都不帶翻頭的,幫襯得臺上的伶人那戲唱得,又舒服又過癮,好似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酪般痛快淋漓。鼓佬,本是整個場面的領袖,一臺之主,整出戲的節(jié)奏、氣氛、尺寸、格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喜成社的場面上有了喬三爺,就是有了個有勝無敗的定盤星。 所謂“場面”,說的就是為一出戲奏樂的師傅們,有文場和武場之分,文場是胡琴、月琴、弦子;武場是鼓、大鑼、小鑼。喬雙紫之所以成為頂尖的好鼓佬,還在于他六場通透,絲竹鑼鼓樣樣精通,一手胡琴也是出神入化,平日里幫白喜祥吊個嗓兒什么的,輕松拿得起來。白喜祥自成名以來,就一直與這位喬三爺如影隨形,戲臺上,生活里,配合得極為默契,至于他倆是怎么認識的,怎么結的緣,當事人從未說起,外人不得而知。 既然一雙拿慣了煙袋鍋的手,能打得一手好鼓,那么糊上個把風箏這樣的小玩意兒,根本就不在話下。四個孩子欣喜的注視下,風箏架很快就扎好了,喬雙紫取出筆墨,在棉紙上勾畫起來:眼窩、鼻窩、嘴岔兒分明,印堂如火,眉分雙鉤,靛藍的腦門兒和臉蛋兒。金色盔頭,綴滿絨球光珠。氣派的鷹斗熊褶子,閃著藍汪汪的光…… 櫻草等不及地問:“這誰呀?” “這都不認得呀?嗐,”竹青竄起身來,亮相:“鐵面雄心膽包天,英雄四海美名傳,只恨不遂心頭愿,數(shù)載的冤仇……”他跳上堂屋前的臺階,做個掏髯口的身段:“掛!心!間!——某,姓竇名爾敦,人稱鐵羅漢哪!……” 改工凈行沒兩個月,他已經(jīng)活脫脫是個大花臉了。 風和日麗的下午,三兄弟帶著櫻草,喜氣洋洋地奔去前門西河沿,揀塊空地兒,亮出他們獨一無二的竇爾敦大風箏。竹青在前頭牽著線兒,天青在后頭舉著風箏跟著跑,玄青陪著櫻草,站在太陽底下,手搭涼棚遙望。 “加把勁兒哇,就差一點點了!” 風箏飛起來了,靛藍靛藍一張大臉,帶著紅黃黑相間的花紋,輝煌燦爛地上了天,河邊路過的人都停下來,指指點點地贊嘆。四個孩子的心里頭,別提多美了,櫻草更是高興得又拍手又跳腳: “飛呦,飛呦,病啊災啊,都帶走!好事兒都留下,不好的事兒,全帶走了呦!” 忽然一群小子斜刺里跑過,手里正放著的一只大老鷹的風箏,頓時和竇爾敦的風箏線絞在了一起,分也分不開。 “留點神!”玄青急著喊。 那群小子簇擁著一個少年,穿一身織錦夾袍,罩了件八寶坎肩,翻著灰鼠領子,衣飾麗都,顯然是富貴人家子弟。他抄著手兒,自己不放風箏,只是吆喝著指揮,看也不看玄青一眼: “跑快點,再高點,再高點!” 小子們徑自向前跑去,用力拉拽著線繩,天青和竹青來不及繞開,一扯兩扯,他們的線繩斷了,風箏遙遙地沿著河邊飄走了。 “我的竇尓敦——”竹青一溜煙地追了出去。 “你賠我的風箏!”櫻草迸出淚來,飛跑上去對著帶頭那少年跺腳。那少年比櫻草高一頭,大圓臉,下巴略有些突出,一臉蠻橫神情,對她啐了一口: “賠?阻了二爺我放風箏的清興,你賠我呀?” 櫻草咬著嘴唇,上前還待爭辯,被他猛地推開,一個跟頭跌倒在地。天青飛奔而上,扶起櫻草,急切地上下看了看,轉頭怒視那少年: “給我妹子賠禮!” 那少年被他氣勢所懾,退后一步,瞄著天青。眼前這個小子,跟自己年紀相仿,雖然身高膀闊,看起來挺威風,可是畢竟只有一個人,怕他怎地?少年回頭揚了揚手,把帶來的小子們都聚到身后,轉過身來,倨傲地沖天青晃著下巴: “怎么著,找茬啊?她臟了爺?shù)囊陆螅疫€沒叫她賠我衣服呢,小雜種……” 天青沒再多廢話。他箭一樣地沖上去,凌空一個飛腳,登時把那少年撂倒在地。少年尖聲嚎叫起來,身后的小子們發(fā)一聲喊,全都撲上來圍住天青廝打。去撿風箏的竹青跑了回來,見此情形,毫不猶豫地加入戰(zhàn)陣,一時間塵煙四起,殺聲震天,玄青護著哇哇大哭的櫻草,急得在圈外猛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師父說了不要生事!……” 最終還是那富家少年帶著手下節(jié)節(jié)敗退,向著城里逃跑,天青還要追趕,被玄青喊了回去。那少年本是乘車來的,慌張之下,車也不要了,一直奔出兩條街,望著背后沒人追來,方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了腳步,對著身邊小子喝罵道: “都他媽的孬種!爺養(yǎng)你們是白吃飯的嗎?”他惱怒地抹著嘴邊的血跡:“把爺打成這樣!幾個人及不上那一個小子!都給我去死!” “小的不對,讓二爺失了威……”幾個小子小心翼翼地哈著腰。 “失了威?哈,那倒也不見得!”少年又晃起了下巴:“我可沒讓他們全身而退!叫他們美,哈!” 他揚起手,張開給小子們看。 陽光下,明晃晃地,是個銀鐲子。櫻草戴在腕上的銀鐲子。 ☆、第三章 四郎探母 接連幾日,天青得空就在西河沿附近轉悠,尋找那天的少年。 打架掛了點彩,沒什么。回家后被師父罰了一晚上的跪,那也沒什么。倒是,把師父氣成那樣,心里著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