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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一看了一眼朝陽,見她眼含歉意,朝她寬慰一笑,才回道:“今日溯一要向哥哥討幾杯酒了,想來母親擅酒藝,哥哥自然不差。” 端曄雙指用力,捏住酒盞,眸色加深,像卷滿風暴的漩渦,半晌吐出兩個字,“自然。” 這些年,兩個人對這些避而不談。也甚少見面,無從談起。今日卻是避無可避。 煮水,燙酒,酒中青梅一點一點褪去青澀,變得橙黃。溫酒。 兩人皆默默無語,只聞酒水滌蕩、琴聲清越。這難得的寂靜,誰也不想打破。 曾幾何時,冬日雪深,也曾圍爐而坐,屏聲靜氣,看座上一人,素手輕提間,酒香彌漫,猶如行云流水。兩小兒驚嘆著,乖乖不語。只待那酒水置于白玉酒盞中,流動琥珀色澤幽幽,才一齊捧起酒盞,抿上一口,滿足喟嘆。當此時,女子便會泛起溫柔的笑意,笑稱“吾家有兩呆頭鵝。” 只是到底太模糊,太久遠了。只記得那酒是度數最淺的流霞,只記得女子笑得溫柔,那笑貌卻概已忘了。兄弟二人皆是孩童,卻也不知是何載了。 便又現昔時良辰美景,也不是曾經。更何況,今日他煮的是苦露,也不是流霞。 端曄也不言語,執了酒壺,親自替他倒了一杯,杯深琥珀濃,似是他年景。 溯一接過酒壺,替他斟了一盞。放下酒壺,兩人一齊端起酒盞,淺飲一口。一時靜默無言。 端曄嗤笑一聲,“到底不如那年。” 溯一微笑,“哥哥何必妄自菲薄,溯一覺著這苦露,滋味甚美。” 端曄輕輕轉動酒盞,酒漿激越。“大概是喝得長了,也就慣了。” “敬哥哥。”溯一淺笑,執起酒盞,望著他。端曄一時有些模糊,分不清眼前之人是幼時那個眼角眉梢帶著仰慕之情的弟弟,還是那個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公子溯一。到底還是喝下了那杯酒。 卻再無言語。 一壺已盡。 溯一看著那空酒壺,“想來哥哥是懶怠再煮酒了,弟弟就此告辭。”說完深深一拜。 端曄看著他,輕呵一聲,眼角竟帶了些溫柔,舉起酒盞,對著他,將殘露,一飲而盡。伴著闔門之聲,酒盞擲落,發出清越一聲。猶似悲鳴,震動人心。 琴聲已近余音,一曲故人辭,擾亂誰心弦。 第41章 浪蕩子vs深沉女11 此前早有傳言靖王心神乏怠,已有退位之意。然靖王傳位世子溯一,仍猶如平地驚雷。新王上任伊始,南城十三州卻處于風雨飄搖之中,有一無名鐵軍,以勢如破竹之勢占下幾州,所到之處,雖不曾草菅人命,然人心惶惶,無心人事。只剩何炎所轄梁城,集結了宜州、川城、涼州、涪城這幾處易守難攻,還在負隅頑抗。然南城多年平定,終究是不敵鐵蹄踩陣,告急聲雪花般傳入欽州府。 端坐主位的溯一已褪下朝服,一身戎裝。 底下老臣面面相覷,敵軍首破益州時,便有人上議向朝廷借兵,卻被新王所拒。張中衡斗膽再次上書,便被新王所阻:“各位不必多言,便是父王,也不會同意向朝廷借兵之舉。一來敵軍攻勢雖猛,卻不至于枉顧民生,若是引進虎狼之師,卻是得不償失。二來東城路遠,按此攻勢,遠水止不了近火。” 又有人言:“我王仁慈,可若如此聽之任之,恐社稷顛覆。” 溯一看了他一眼,“別忘了,你們也稱他一聲公子,又何來社稷顛覆可言,這一戰不過我與他罷了,諸君不必再說。” 便有人嗟嘆,“可恨小子人心不足。” 溯一輕笑一聲,聲音幾不可聞:“哪有什么人心不足,不過是舊事難咽。” 群臣以為他所指之事為世子被廢舊端,不免喟嘆:“便是前事難平,為一己私欲,弄事至此,又豈明君載?” 又有人心有不甘,拜見靖王,乞求舊主出面,誰料靖王拒而不見,只得一句“一切只由新王。” --------------------------------------------------------------- 蘇沅看他一手遮眼,嘴角殘青刺,難掩疲憊,卻仍坐得筆直,大氅垂地。不過月余,他便再也找不到昔日那個風流公子的蹤跡。 將參茶置于案上,到他身后,幫他捏按xue位,他略略松了松緊繃的身子。卻仍不肯放下手中兵書。 蘇沅輕聲一嘆,“值得么?” 值得么?十年縱情,只為今日一戰。 值得么?兄弟離心,概因前人恩怨。 值得么?千夫所指,機關算盡,償此一生。 端曄對她一笑,“我不知道。”笑中帶了些奇異的天真“只是唯夙愿一償。” 不過是,意難平。 蘇沅不再言語,神色復雜,他又何嘗明白自己此舉因何,不過是十年來念念不忘,到了最后,哪怕無意于此,也已經成了不可不為的執念。 不再過問,只是伴著他,一路走過去。 宜州,川城,陸續告破,只剩涼州,涪城,梁城,這三城,守著欽州府,作最后的抵御。 然而出人意料地,本該一鼓作氣的端曄,卻于此刻停了下來。 “阿沅,放姜子言回去吧。” 蘇沅略有遲疑,這些日子,在她面前做了一些戲,真真假假,放任她透露信息給溯一,溯一果真沒重用傅爾,若是她一回去,兩廂對質,傅爾再次走馬上任,豈非功虧一簣。 端曄輕笑,聲音中帶著些愉悅:“你小看他了。”抱了她入懷,指著圖上涼州,涪城,梁城這三城,“你以為,這三州,是誰主大將?” 蘇沅疑惑:“不是何炎?” 端曄輕蔑一笑:“他還沒此能耐。” 他沒攻入這三城,除了不愿,還有不能。傅爾此人,將門虎子,確是難得的將才。 ---------------------------------------------------------------- 兩軍對峙,已是陷入了相持局面。 處處烽火繚繞,只余了清凈寺,依舊是不沾這煙火氣。 溯一輕笑一聲,對著山下城關旁駐扎不前的軍隊:“端曄,你在害怕?” 信步而上,到了那琉璃古寺。 輕扣三聲。 “母親。” 女子回首,眉目秀雅,清致絕倫,見之忘俗。 來人已是少年模樣,白衣玉樹,溫潤如玉。 怔愣間,指尖顫抖:“溯一。” “端曄臨行時,倒把釀的酒忘了,我于府中取了些,母親不妨用些?嘗嘗如何。”溯一搖搖手中酒壺,“就當,他給您送行來了,如何?” 少年笑得開懷,眉眼間帶了些妖冶,生生壞了他如玉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