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四門不出，即使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也像是凄風苦雨，阻隔著我們與外界的聯系。

    太陽昏昏的，仿佛可以閉著眼睛打著瞌睡直到地老天荒。愛月妊娠反應厲害，我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想到寶寶幾個月以后就能出生了，心里也是一種莫大的安慰。深冬臘月，漫天飛雪，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一出生就看出是個美人胚子，愛月給她取名陸念文。

    我和老公都其貌不揚，我生著一張大方臉，水桶腰，站著也像坐著。老公身材瘦小，一張馬臉，水泡眼。每當我把念文抱出去，鄰居們羨慕地說“怎么這么會生？不生就罷了，一生就生個這么漂亮的美人！”

    我親愛的小孩，從小就乖巧懂事，長大一點更是眉目清秀，亭亭玉立，更不用說她的心地善良，靈巧聰穎。

    之后愛月真的去城里學了一段時間裁縫。她的性格變得陰郁不好接近，也不打扮了，頭發簾留的長長的，遮住了半張臉，像蒙古婦女厚重的頭飾，一雙眼睛躲在后面陰陰地看人。三年后，二十好幾的林福厚拿著煙酒上門提親，婆婆盤腿坐在炕上，斜睨著眼睛，把林福厚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著模樣憨厚老實，沒等愛月開口表態，已經滿承滿應。

    結婚那天，林家租了三輛面包車迎親，車頭上一律裝飾著艷麗的大紅花，看上去輝煌而荒誕。

    愛月穿著大紅綢繡花襖褲，烏黑油亮的頭發高高盤起。

    喜慶的紅色映襯的滿室皆春。

    愛月嬌艷欲滴的臉上沒有喜色，也沒有悲苦，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因為彩禮中還有一對金耳環男方家沒有備齊，證婚人雖說日后定會補上。愛月抱定宗旨，不怕難為情，硬是不上婚車。林福厚局促不安，灰色的中山裝上面罩著一件軍大衣，寒天里，屋外雖然呵氣成云，林福厚黃而瘦的臉上卻汗水晶瑩。沒辦法迎親的人又折回去向親戚借了一對金耳環暫時補上才算了事。

    愛月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眾星捧月般上了婚車，臨走時抱著念文親了又親。愛月對念文強烈的感情經常讓我不寒而栗，雖然我也知道愛月在極力的克制，誰不愛自己的孩子啊！更何況這層愛里還包含了對樊占文無望的思念。我在旁邊看著一陣心酸，背過臉眼淚忍不住流出眼眶。

    婚姻只是金玉其外的一場賭注，愛月試圖走出陰霾卻進入新的悲劇，如果說過去的悲劇還有強大的愛情作為支撐，那么這次她注定要輸了，并且輸得如此徹底。

    愛月出嫁后，我們找了個有文化的教書先生，將念文改名為熙雯。

    一年后小城出生了，這個如新月般皎潔的嬰兒并沒有給愛月槁木死灰的人生注入新的活力，小城四歲的時候，奪走樊占文生命的那條河流同樣帶走了愛月。

    那天，愛月穿著平時幾乎不穿的酒紅色刺繡連衣長裙，一路跋涉幾十里。村莊已經看不到人影，夏蟬的鳴叫聲此起彼伏，形成這個龐大而動蕩的世界。夜風吹動樹葉颯颯作響，一如她紛亂的思緒。

    凝固的憂郁如同黑夜鋪天蓋地。

    她想起此刻小城正在甜甜的酣睡，睡夢中會不會出現她不負責任的母親？

    這是她在人間最后的思念和最痛的牽掛。

    她淚如雨下。

    前塵往事在她內心洶涌澎湃，以排山倒海之勢摧毀她內心的堡壘。

    折磨她的是刻骨銘心的回憶，是永不死心的渴望，是望斷天涯的相思，是接踵而來的幻滅，是綿延不盡的失望。如果命運注定讓她失去理想，失去摯愛，失去至親，那么與其茍延殘喘，還不如在灰燼中死去，在彼岸重生。

    河流上灑滿醇厚的月光，河水泛金泄銀。月亮會原諒她，可是高高在上，河水會包容她，可是深不可測。她仿佛看到樊占文玉樹臨風的站在彼岸，等待她泅渡。她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尋求皈依。她深深吸氣，縱身一躍，去擁抱她年少純真的愛情。

    一個女人的一生就這么匆匆結束了，愛月死的時候不到三十歲。

    命薄如花。

    曾經那個天真爛漫，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少女，最后只剩下一具被河水浸泡浮腫的軀殼。是怎樣的殘酷才能剝奪如花朵般的嬌艷和美好？

    她死了，她解脫了，留下年幼的小城孤苦伶仃沉入苦海苦苦掙扎。最起碼愛月的犧牲是清醒的犧牲，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小城完全沒有選擇的權力。事到如今，誰都知道小城的死沒有那么簡單，熙雯面對這件事顧慮重重，不能放手一搏，這些顧慮多半來源于對家庭的責任。她是愛月的孩子，小城的jiejie。如果繼續隱瞞真相，也許可以換一輩子的相安無事，可是這樣的一輩子，我和熙雯都不會心安理得。

    不管發生什么，歲月永遠不會重來。即使跌得頭破血流，也要遵從內心的選擇。

    我相信熙雯，我親愛的小孩，一定能從痛苦的經歷中找到自我。

    逃避現實的明哲是卑怯的，如果我的小孩有主宰自己命運的力量和勇氣，就不要做一個渾渾噩噩蹦蹦跳跳隨波逐流的頑童。

    所以再次面對熙雯的時候，我要拿出我全部的勇氣告訴她事情的真相，我要告訴她，

    小城是她的親meimei！

    ☆、第 10 章

    經歷了那一次無情的打壓，我沒有選擇離開，錯的又不是我，更何況我還需要錢還清債務。

    她們還不是跟我一樣，人生只有這么一個頻道，如果有別的選擇，這些看我不爽的人應該早就換臺了吧。

    羅珊珊也有充分恨我的理由，誰不恨自己虧欠了的人呢。

    我清楚她們過去對我的不屑，以及現在心里雖然對我刮目相看，但因為過去的某種優越感，只能顧影自憐，同時也懼怕著，假如我高升了，那個時候即使我不報復那日的委屈，但是她們心里的挫敗感，品味起來也是格外酸楚。

    過去她們總說我單純，我的單純是心知肚明的單純。傲慢，嫉妒，憤怒，懶惰，貪婪，虛榮，欲望，人性可以從任何角度墮入地獄，即使洞悉人性一切的惡，我還是選擇善待這個世界，可是現在我變了，僅管我依然一無所有，依然一籌莫展，一種強大的力量來自心底，我的嘴角泛出笑意，我不會再給這些人俯視我打壓我的機會。

    雖然我嘴角時常掛著微笑，但是我不快樂，身處這種各懷鬼胎的環境里，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做，這好像不是我的人生，就像楚門的世界一樣，什么都是假的，生活被安排，自由被捆綁，理想被阻隔，當我像楚門一樣意識到這一切不正常并試圖逃離的時候，心中那簇叛逆的火苗，很快被命運的風浪撲滅。

    小城讓我保有她的初心，在人生的某一刻，她一定遇見過真實的自我，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