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8節
若在其他日子,簪纓樂見其成。 可今日,她同樣有樁大事要了卻,計劃不可中斷。 阿娘同故去的衛皇后固然有結義的情誼,然而衛司馬痛恨庾氏,人盡皆知,自己認賊作母這么多年,他不會對她有好印象的…… 非但不會相幫,說不定,說不定還會將她與庾氏之流劃為一丘之貉。 她固然可以換個時候再提退婚之事,但若錯過這個節骨眼,無人見證李景煥與人幽會的場景,那她縱使說破了天,皇室也有粉飾太平的本事,不會對她輕易放手。 變數太多,她冒不起險的。 眼看樹下的春堇揮手發急,簪纓在舌尖一咬,下了決斷,于沉寂的水榭中開口:“大司馬厚意,阿傅銘感五內,敢不領受。然身年小福薄,不敢勞明公進駕,今下園中多貴眷,亦恐不便……阿傅承情,愿他日再相拜謝。” 言訖,四方視線一同投到這小女娘的身上,目光既驚異又佩服。 ——這種時候,只怕連皇后娘娘都不敢胡亂拒絕,以免惹火那位橫行無忌的大司馬,不料傅氏女小小年紀,竟能虛與婉辭,應對得宜。 庾皇后慢了半息才反應過來,臉色由寒轉溫,心道她調教了這么多年,這妮子的心到底是向著自己這邊,忙道:“對,就按阿纓之言回復,快去!” 那儀門值衛跌蹌著去了。 不一時,回來復命道:“大司馬業已出宮。”一去一回間,中衣盡數汗濕。 庾皇后一顆心終于落回原位,慶幸過后,又生疑惑:那衛家豎子幾時變得這么省事了,竟當真聽從一個小女娘輕飄飄的幾句話?還是另有意圖? 她審視般看向簪纓。 同一時間,簪纓拂袖長身而起,白衣翩躚,有如流風回雪,言道:“枯坐無趣,水橋邊的景致頗好,阿傅帶夫人們去看一看吧。”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庾氏今日遇到的意外已經夠多了,當即警惕:“阿纓,稍后便是你及笄之禮,這會子又逛什么。” “吉時還未到,想來無礙。” 簪纓走出席位,“阿傅感謝太夫人、夫人們來為我慶生,年幼禮疏,無何報答,只好略盡地主之誼。” “好啊。”程蘊第一個笑應:“正巧我也想散散酒氣,傅娘子必知何處風景好,便勞你引路了。” 有謝家夫人牽頭,余下的也都愿意照顧小壽星的雅興,除了王太夫人等幾位年高持重的誥命大婦,余者皆欣然前往。 庾氏貴為皇后,跟上去有失身份,可她實在怕了今天處處不對頭的傅簪纓再鬧出什么事來,只好忍著怒意,擺駕隨行。 這樣一來,儀隊便壯大起來。 小庾氏才經歷一場驚嚇,正是需要疏緩的時候,帶著女兒也跟隨上去。 不過她雖是皇后之妹,但在按門戶論資排輩的建康,越不過謝氏、郗氏、傅氏幾家的次序,便落在了后頭。 崔馨看著前頭一堆人的后腦勺,滿臉寫著不高興。 她今日進宮,未嘗不懷著與傅簪纓一媲姿色的心思,早一個月便量身裁出一套十樣錦破色襦裙,又點額黃,畫靨妝,梳高髻,妝扮一新。 誰料座中所聞,盡是些贊嘆傅簪纓貌美質靜、言行得體云云, 這會子,她又起高調盡什么地主之誼! 姨母還在后位上穩坐著呢,輪得到她稱主人么? 正自不爽,崔馨忽聽前頭傳來男女說話的聲音。 初時影影綽綽,她只當是哪個不省事的小太監在與宮人對食。 陡地卻聽一道低沉的男聲道:“眼圈怎么紅了,席上受了委屈不成?” 崔馨腳步一頓,睜大了眼—— 她懷春思慕太子殿下多年,豈會聽不出他的聲音! 她在后頭都聽見了,前方諸人自然是盡入耳底,神色愕然。 然而眼前一片花林修竹,假山嶙峋,哪里有人? 這時又有一道婉約的女聲響起:“不,不曾受委屈。只是方才見簪纓阿姊氣度優容,寵愛萬千,不免思念起爹娘,自傷身世而已……” 男子靜默一息,“她如何比得上你。” 庾皇后倒吸一口氣,心罵一聲冤家,果斷轉身,撐著搖搖欲墜的笑容道,“……這里沒甚好看的,一道回吧。” 她這一遮掩,反而驚動了假山后的人。李景煥聽出是母后的聲音,不知她主持宴會何以來此,疑惑地展身而出。 這一出來,當頭便見一群釵環熠耀的女賓將自己圍攏。 李景煥眉心猛地抽跳,下意識喚聲“李薦”,四周哪里還有那混賬的人影?! 隨后出來的傅妝雪,也被眼前的陣仗嚇得面色發白。 人群把他們堵了個正著,神情別提有多玩味了。 縱使皇后在前,這些世家大婦自有四世三公的底氣,于宗室皇權是敬而不畏,竊議紛紛: “這不是傅家的……太子怎會與她在此?” “今日可是傅娘子及笄啊,還未過禮呢,便與她同宗姊妹不清不楚的……” 所有議論聲中,唯有簪纓眉睫索落,幽立一旁,最為平靜。 ——她如何比得上你。 真是連詞都不變一變的,這話,前世她已經聽過一回。 上一次卒然聞聽,心都被碾碎了,混沌的血rou盛在那一寸腔子里,攪得再疼,還要維持得體的形狀,為大局考慮、為帝后考慮、為太子考慮、為家族考慮,直到捱完整場大禮,再去徒勞地質問。 典禮上,那柄簪入她發髻的玉笄,如同洞穿在她的心上。 那一日,簪纓不解地想,一個人長大成人,不是件好事嗎,為何會像剝筋碾骨一樣疼呢? 后來想明白了,只因她所愛慕的郎君,用著嫌棄一塊舊抹布的語氣,將她輕飄飄地撇下了。 今時今日,簪纓寒泉般的眼眸中僅剩漠然,“太子與吾家從妹好生親厚,不知是何時熟識的?” 一語出口,林中聲色皆靜。 李景煥對上簪纓的目光,呼吸一窒。 這還是自打初八那日兩人鬧別扭后,他第一次看見簪纓。 他知她天生好肌骨,一張素靨不施粉黛,便有清水芙蓉的雅淡。但眼前之人卻又不一樣,著一身白,冰肌玉色,目光卻那么冷。 仿佛一場白茫茫的大雪,下進他心頭。 李景煥撐著體面上前一步,“阿纓,聽我說。” 昨夜他在玉燭殿外好說歹說,也沒等到簪纓開門露面,郁悶不喜,以至于今日席間就多飲了幾杯。 方才不過是隨步出來醉酒,聽見假山后有人聲嗚咽,原在意料之外,見是傅妝雪,順口關懷兩句,看在傅則安的面子上。 那句脫口而出的“她不如你”,不過是氣頭上的話。 簪纓退后一步,沒讓他碰到自己。 這時傅妝雪如夢初醒地跪了下來,“都怪阿雪不識園中路,在此遇到太子殿下是偶然,請阿姊千萬不要誤會了殿下。” 簪纓含笑看向她,軟軟的聲調:“放心罷,我既不誤會他,也不誤會你。只是方才聽你說自傷身世,不知你有何身世可傷,說出來給我聽聽。” 她二人一個跪,一個站,一個噙淚,一個微笑,只是簪纓唇邊的笑意寡白得沒有顏色,宛如浮夢,比哭泣更令在場之人動容。 貴眷們雖說是第一次見到傅小娘子,卻覺得她乖巧淑靜,有禮有節,拋開太子妃的身份不提,這第一眼的印象便極好。 反觀跪在地上哭啼的女子,先入為主地就對她產生幾分不認同。 誰家后宅里還沒處理過幾個梨花帶雨,倚色邀寵的柔姬美妾呢? 于是乎傅妝雪噙在眼眶的淚珠,瞬間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 “阿纓,你不是咄咄欺人的性子,莫要如此。” 李景煥知道皆因簪纓在意自己,才會連體統也忘了,當著眾多賓客的面便質問阿雪。 他惟恐她人前失儀,回頭又被母后說,從中周旋了一句。 與此同時,聽到動靜的傅則安也急急趕了過來。 傅妝雪見了他,始才失聲哭道:“兄長……” 傅則安見她和太子在一處,被眾人神色隱晦地圍觀,腦子里嗡地一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聽見小妹的哭聲,他的心都要疼碎了。當下所想,唯有先保住阿雪的名聲。 傅則安側身擋住小妹,咬咬牙,對皇后長揖道:“娘娘容稟,小妹實是……是家父的遺腹子,她才上京不久,對宮中禮儀不甚了了。若有失禮之處,必屬無心,皆是小臣教導不善,小臣愿承罪責!” 聞聽這番陳辭,周遭一片嘩然。 方才不是還說,地上這個是傅家旁支的女娘嗎,怎么轉眼就成了傅氏長房的遺腹女了?傅郎君的生母分明早逝,那么算算這女子的年紀,難道是傅容當年在邊關時…… 簪纓目光深黯。 很好啊,為了保護meimei,傅則安不惜將他一直保守的秘密當眾說出,只為給傅妝雪一個家族的倚靠。 他很有做兄長的決斷和氣派啊。 這樣一來更好,她適時地后退一步,神色間滿是無助:“什么,她是大伯的女兒,大兄為何從未告訴過我?” 眾人聞言,眼色各異。這等大事,傅家人為何要瞞著傅娘子?而且找回來的這個又和太子搭上了線,傅氏雖非一流僑姓世族,可也算積年的書香門弟,弄這一出,是打著什么好算盤呢? “太子……”簪纓捂住心口,發紅的雙眼帶著不可思議看向李景煥,“也知此事嗎?” 李景煥支吾一聲,他知道是知道,可是眼下如何能說,頂著一園子客人的視線,幾乎把聲音放到最低:“阿纓,有事我們回去再談。” 簪纓充耳不聞,慘笑著看向庾皇后,“如此說,娘娘也是知道的?” “……阿纓,太子說得是,有什么話回頭再說。” 庾皇后的臉色幾乎掛不住,聲音隱忍到了極點,“隨本宮回去及笄。讓諸位見笑了,此間無何事,請回水榭觀禮吧。” 她還想著粉飾太平呢。 簪纓諷刺的目光掠過庾氏,搖了搖頭,當著來賓的面道:“既然太子心中另有所屬,傅簪纓千百個難及,我二人的婚約,便不作數了!” 突如其來的一語,不啻驚雷入水。 林中眾人的神色,登時比聽聞大司馬進宮還要驚詫! 程蘊離得簪纓最近,見她說完后身形輕晃,忙欲扶她。 未等伸手,目光一直關注在傅妝雪身上的傅則安,好似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meimei,抬目失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