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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之內便仿佛老了十年。 說來怪異,這些已是經年的舊事了,當初她不過四歲出頭,按理說還是懵懂的年紀,不該記得多少事情,可那些事卻像是烙在了她的腦中似的,一件一件清楚分明。她隱約想起,她娘曾說她是有宿慧的,竟有幾分像是投胎時忘了喝忘川水的樣子,直到三歲的時候家門前路過了個異人給了一碗符水,這才好了。 或許也就是因為這樣的異常,她才愈發地被外祖一家當作不祥的掃把星。 她又嘆了口氣,稚氣的臉上浮現起與年紀不符的苦悶表情,她們父女現在的日子雖然好過了些許,但只要這根深蒂固的厭惡還在,他們的生活便不會真正迎來轉機。甚至,林舒覺得連日來外祖一家異乎尋常的忍耐與縱容,都仿佛在醞釀著什么陰謀。 而果然如她所擔心的一般,這個陰謀終于還是在一個春日顯露了端倪。 這一日林舒并不在家中,自打江沐的身體漸漸恢復之后,便時常帶著她進山。清明前后,山中已頗有些可食的野菜,林家至今還欠著一屁股債,自然不會放過這不要錢的吃食。 當她回去時已是傍晚,剛推開門,便對上表姐林芝古怪的笑容。過往幾年里,林舒對這種表情簡直再熟悉不過,不禁警惕起來。林芝卻難得地沒有陰陽怪氣地擠兌幾句,反而仔細將她打量了一番,滿臉都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林舒更生疑竇。 可除了林芝那一番怪異的舉動,其他人似乎并沒有什么異樣,若非要說變化,倒是對她的挑剔更少了些。 這看似好事,卻總是讓林舒覺得不對勁,連江沐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影響,每天都顯得憂心忡忡,連笑容也難得一見,比大病初愈那幾日更顯得憔悴。 如此持續了四五日,林舒幾乎忍不住要找舅母當面質問時,家中終于迎來了客人。 客人是從城里來的,將要四十的婦人,雖是徐娘半老的年紀,卻還頗具風韻,細長的眼睛微微上挑,看起來精明卻并不十分刻薄,行動利落規矩。 這婦人進了門,目光搭在林舒身上,不著痕跡地暗自品評了一番,才很是熟稔地隨著林王氏進屋落座,兩人低聲談論了幾句,婦人掩口笑了起來,王氏便也心滿意足地陪笑,好似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林舒站在角落里看著二人,一聲不吭,但腦子里繃了多日的那根弦卻好似被人狠命一撥,錚地一聲斷了開來。 她知道以她的年紀不該懂得這些,但幾年里村里那些典兒賣女的事情,仍在一瞬間全都浮現了出來。一張張面黃肌瘦的稚嫩臉孔連同他們父母的低聲啜泣,都與這婦人的模樣拼接到了一起,扭曲地堵在林舒的胸口,讓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她無意識地長吸了一口氣,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婦人抬起眼睛望了林舒一眼,面上雖然笑著,但細長的眼里卻好似含著一兩分憐憫的目光。隨后,她笑道:“雖說只是個丫頭,但能進黃家門,也算是有造化的了,吃的用的都比在自己家里還好些呢?!?/br> 林舒愣了下,“黃家”兩個字好像忽然化成了一柄利刃,刺得她耳鼓都疼起來。 而下一刻,腦中便亂哄哄地響起許多聽過的傳言來—— “那黃家的獨子,十三四歲開始便不是個東西,不過六七年,小妾就收房了十幾回,還偏偏喜愛年紀小的,更別說那些丫頭們,沒名分的更不知弄了多少回去……” “那一次我從他們家后街過,從后面角門里運出來好幾個草席子裹著的……看長短,里面的只怕歲數都不大……” “黃家財大勢大,誰管得了他們家呢,聽說就是上面也有人護著呢……” …… “黃家……”林舒喃喃重復了一句,細若蚊吶的聲音卻立刻被舅母的嘖嘖贊嘆聲壓了下去。 也難怪王氏如此奉承,無論是城里還是附近的十里八鄉,就沒有一戶人家不曾聽過黃家的名聲,他們家不僅豪富,更傳說早年間曾經出過仙人,因此權勢驚人,連官府都不得不對其睜一眼閉一眼…… 既富且貴,確實是個極好的地方。 林舒茫然地望著舅母手里的紙張。那是張新書成的身契,她的一輩子都在那一張薄薄的紙上了。 她忽然就有點想笑。 黃家是再好的地方又和她有什么關系呢,難道給下人裹尸的席子會鑲金嵌玉不成? 林舒腦子里亂成一團,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往前走了好幾步,仿佛要從那婦人手里將身契奪回來似的——可是真的搶得回來么? 她一怔,腳步不由就又頓住了。 而那婦人的目光正好落在她臉上,這一次,眼神中的惋惜愈發明顯,甚至好似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王氏連忙揚起笑容,心滿意足地送那婦人出門,自己也拽起林舒的胳膊跟在后面。 林舒剛要掙開,卻驀地想到了什么,微微垂下了眼,沉默而順從地跟了上去。 ——若是沒了她這個掃把星,舅舅沒了遷怒的理由,或許父親的日子會過得容易一些罷…… 然而,將要走到院門口的婦人卻忽然愣了一下,邁出一半的腳緩緩地收了回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你、你站在這干什么?還不趕緊讓開!” 林舒聽見王氏詫異的聲音,這才抬起頭。 只見江沐站在門口,似是剛從外面回來,肩上擔著的柴擔還沒來得及放下,素日里溫和的眉宇此時卻好似染了料峭春寒。 明知道父親素來怯弱,更無法和勢大的黃家抗衡,可此時見他堵在門前,寸步不讓的樣子,林舒還是心中一暖。她不敢去看父親的樣子,連忙再度垂下頭,淚水無聲無息地順著削瘦的面頰落下來。 “我讓你滾開!耳朵聾了是不是!” 王氏似乎沒有想到江沐竟敢對她的話充耳不聞,當著客人的面愈發惱恨起來,忙伸手去推。 可未曾想,下一刻手臂卻被一只冰冷而枯瘦的手緊緊抓住,無論如何掙扎都紋絲不動。 江沐神色冷凝,他微俯下身,居高臨下地直直盯進王氏的眼睛里,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似的,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們要賣我女兒?” 王氏從未見過江沐這般強硬,不由嚇了一跳,慌忙要往后躲,可手臂還被抓著,一時進退不得。 那牙婆倒是先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好似不經意地一松手,讓那份也不知是否經過了官府的文書落到了地上,口中笑道:“哎喲,我還以為你們家里已經商量好了,原來還有不妥,那我今日就先走了,待你們這邊事情定了再與我說罷。”語氣里哪有絲毫遺憾。 話音剛落,便一側身,提著裙子輕輕巧巧從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