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白血病小子又回來了？！”說話的人, 有著一雙棕褐色的眼睛，面孔不似亞洲人。

    對面的男子，正用一套英國骨瓷杯沏著紅茶。聞言，用一口正宗的港普道：“曲曜, 你也別擔心，一個活不長的小子而已。”

    名為曲曜的男子點了點頭：“我倒是想讓病魔早日戰勝這小子，可這小子似乎命硬得很。”

    “他命再硬，也改變不了患過白血病這個事實。老爺子不是傻子，女兒嫁的不好，外孫又患過血癌，到底怎么看待你這個旁親，他心里有數的。”

    曲曜不屑一顧：“更何況，宋楌可不像我一樣，年紀輕輕就在公司歷練了，是不是？”

    “這當然。”男子笑了笑：“所以，你今天也不必去討好那個孩子。”

    仿佛被看穿了心思，曲曜舉起了茶杯：“你覺得我沒信心？不，我對自己是最有信心的。”

    “你有信心，你只是不信任老爺子而已。”

    說話的兩個人，一個叫曲曜，一個叫凌豪，都是曲振華老爺子的旁親。他們談論的，自然就是老爺子和他外孫宋楌這件事了。

    曲振華是香港的地產大佬，70年代從內地過來發的家。這些年來，老爺子老了，越發想念親女兒曲窈的好，自然而然，就親近起外孫宋楌，這不，過年剛剛見過面，現在又把外孫喊來。

    宋楌是曲家的順位繼承人，可他的身份就是個笑話。

    “……一個初中文化的破司機，以為救了大小姐，就能上天了……”曲曜嘲笑道：“這就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他們說的，自然就是宋楌的父親宋一博了。這個離過婚的鄉巴佬，人生潦倒之際，當了曲老爺子的司機，后來又當了曲大小姐的司機，一次意外車禍，英雄救美，就抱回了美人歸。這件事，香港的上流社交圈子都引為“笑談”。

    更意外的是，曲大小姐為了滿足丈夫回鄉的想法，放棄了香港這邊的基業，跑到了蘇州城去創立了“Aimee”品牌。

    這曲大小姐，在香港的時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是到了內地艱難創業，純粹是自虐。沒想到，自虐了這么多年，曲窈居然事業有成，兒子也長大了。

    但是在曲家旁親的口中，宋楌有個綽號——

    “那個小破司機，我倒要看看，他這一回要給老爺子灌什么迷魂湯。”

    曲曜躊躇滿志道。

    ****

    與此同時，香港曲家別墅內。

    這是一個典型的中式庭院，會客大廳布置得古香古色。

    家具全部是明清家具，走道邊呈設著一座紫檀博古紋架子，架子上琳瑯滿目，全部是貨真價實的古董。

    客廳正中央，八扇立屏的瓷板畫是民國的珠山八友汪野亭的作品“黃山八大景”。

    這布置，顯然是大家手筆。

    宋楌落座以后，老人一雙慈祥的眼睛，就落到了外孫的身上，他的面前擺著一正二副茶洗，全部是從景德鎮定制的高檔茶盞。

    “小楌，陪外公喝一杯茶。”

    話音剛落，女傭就用沸水澆壺身，過了這一道“溫壺”的工序。再是香港人喝功夫茶的十道工序：烏龍入宮，懸壺高沖，春風拂面，熏洗仙顏，若琛出浴，玉液回壺，游山玩水，關公巡城……最后，女傭將茶倒入了兩邊主人的碗中。

    宋楌喝茶也一樣的講究，他按照功夫茶的規矩，以拇指與食指扶住杯沿，以中指抵住杯底——然后才一聞，二品，三輕呷。

    曲振華打開了話匣子：“你像你媽，喜歡歐洲人的那一套，平時不喝功夫茶，但沒少喝咖啡吧？”

    “我喝不慣這東西。”宋楌倒也不加掩飾，主要是嫌麻煩。

    “蘇州是個好地方，園林不錯。你在那里長大，還是學了外國人的這一套。”曲振華嘆了一口氣：“聽你媽說，明年去美國留學？”

    “是，去賓夕法尼亞大學。”

    “為什么不來上香港大學？我都跟港大的校長打過招呼了。”曲振華惋惜道：“你要是早點來香港上大學，也不至于到現在，還沒接觸曲家的生意。”

    “我要陪一個人，她就在內地長大的，如果帶她來了香港，她什么都不習慣。”宋楌倒是不加掩飾，尤其是對女朋友的寵溺。

    “你的那位救命恩人？小唐？”曲振華笑了笑：“聽你媽說，你們打算明年結婚？”

    宋楌點了點頭：“最快今年年底。”

    “小楌，你劉阿姨前幾個月來找過我，還拜托我，等你來到香港干事業以后，就把年年放在你身邊照料。我當時答應了下來。”曲振華喝了一口茶：“不過看樣子，還是把年年擺在內地好，那孩子和你不相配，你會害了她的。”

    宋楌淡淡道：“年年她跟我認識的早，那都是小時候不懂事。現在，我就快要結婚了，其余的人不想再談。”

    “那個小唐，就有這么好嗎？”曲振華很有興趣。

    “……也不是好，就是習慣了，不想再改過來這個習慣。”

    宋楌很明白，其實唐釋心并不好，她會惹事，會鬧情緒，還會把他氣得夠嗆……除了上進心極強這一點以外，其余的，她都很普通——尤其是和自己遇到過的那些女人相比。

    之所以對唐釋心戀戀不忘，也無非就是習慣了。

    這個習慣，要從初二的那年開始。當時，他處在生死一線間，覺得人生就是在等一個死期。后來，骨髓捐贈人出現了——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這么稱呼唐釋心——我的骨髓捐贈人。于是，這等待的死期，就變成了等待她來。

    心里總需要一個支撐，才走的下去那么艱難的日子。

    這個支撐名叫骨髓，后來漸漸實體化，就實體化成了一個人。

    很巧合的是，這個人是個女的，性格很與眾不同，沒有一般女孩的溫柔乖巧，卻有著魅力十足的獨立靈魂。她的深度深起來可以很深，和她探討哲學和人生問題，她絕對是個行家。可是談論感情問題，她卻幼稚得像個孩子。

    他很想了解她，繼而發現，這個支撐點，也有著她自己的支撐點，卻不是愛情。

    這樣的靈魂和氣質，感染了他。原來一個人可以可愛成那樣，原來一個人，可以單純成這樣。

    然后，不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