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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走!”周牧云突然顫抖著開口,他用這樣的語氣去求一個女孩子,這對天之驕子周家大少來說還真是破天荒頭一次。 他再度往阿俏那里踏了一步,伸手試圖去握她的手,卻生怕又造了次,手臂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再沒敢往前送。 “你別誤會,我并不是想干涉你的自由。我只是想……關心你,畢竟這世事不易,人心難測。”周牧云的視線從阿俏肩頭越過去,望向車里的人。偏生沈謙這時候將禮帽戴回,他的面孔立刻遮掩在帽檐的陰影下。 阿俏暗中重復了一句“世事不易,人心難測”,瞥了周牧云一眼,心底忽然有一叢報復的火焰就此燃了起來。此刻的她,仿佛遍體橫生著尖刺,周牧云越是想要示好,她周身的刺就會越尖利。于是她的唇畔流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稍稍向前倚了倚,望著周牧云的雙眼,輕輕地說: “你……管我?!” 你憑什么管我? 阿俏說完,突然一轉身,旗袍裙角在夜風中稍稍揚起,她徑直快步走向沈謙的車子,只留給周牧云一個冰綠色清淺的背影。 周牧云立在原地,驚得啞口無言,眼看著阿俏上了那輛黑色的轎車,帶上車門。隨即那轎車啟動,阿俏當著他的面,坐在車中揚長而去。 周牧云此人原本是個不羈而放誕的性子,若是對面的人換了個別個,即便對方這樣毫不留情地踐踏了他的好意,他十九會自嘲地仰天大笑三聲,然后瀟灑地轉身走人。可是今日,今日他眼看著阿俏毫不猶豫地轉身上了旁人的車,他竟然站在當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頭像是被一塊大石頭死死地壓著,連氣都喘不過來他這是怎么了? 他不是她,不懂她那些小女孩兒的心思可是她又怎知此刻他排山倒海地涌上心頭的,那些又究竟是什么?難道這世間之事當真如此,人的一切失落都來源于最簡單的兩個字在乎? 周牧云獨自一人,在大門外呆立著,遲遲不肯轉身。而他那些“損友”們,在小樓趴在窗口看熱鬧看了半天,見再無結果,便紛紛散去。阮清瑤一個人立在高大的長窗下,覺得有些悶熱,便打開手中的蘇繡扇子,無聊地揮動幾下。 沈謙能接上阿俏,只是一樁巧合,誤打誤撞。沈家的司機偶然有事,他便自己開車回去,經過“黎明沙龍”院子外面,剛好看到阿俏與周牧云糾纏的情形。 他見到阿俏像只小老虎似的昂著頭,攥著一只拳頭跟人叫板,立即就踩下了剎車,隨即打開了車門。 爭執的雙方沈謙都認識,但是他卻選擇了將阿俏直接接走。這位沈老板是個務實的人,只選擇最直截了當的解決方式。沈謙原來也想過,阿俏與他素昧平生,這寂靜夏夜之中,孤男寡女,她未必就愿意上自己的車。可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爾真的甩開糾纏她的周牧云,踏進了他的車子,坐在他旁邊。 “謝謝先生為我解圍!”阿俏的聲音細如蚊蚋。沈謙發動車子的時候,聽見小丫頭在自己身邊悄聲道謝。 他裝作專心致志地開車,偶爾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瞥,偷瞧一眼阿俏。只見她腰板筆挺,規規矩矩地坐在汽車座椅上,卻扭過頭,去看車窗外那深沉的夜色與一晃而過的街燈。 車行不遠,沈謙已經開到一處鬧市的十字路口,將車子泊在路邊,然后打開了車內的燈,轉過臉問阿俏:“這位小姐,現在天色已晚,你我畢竟男女有別……若是小姐不放心我送你歸家,可以在這里下車。這里很容易找到黃包車。” 阿俏聽他這樣說,低頭很認真地想了想,也轉過臉來,直視沈謙的雙眼。她的確能夠此時下車,但這豈不是應證了沈謙口中“不放心”三個字,表明她對沈謙其實是信不過的? 沈謙便想:還是頭一次如此近地與她對視,只不知道她是否會就此告辭;如果她真的下車去叫黃包車載她回家,自己又該怎么做? 豈料阿俏淺淺地一笑,開口說:“若是我現在下車,先生會不會還要跟在黃包車后面,送我歸家?” 沈謙聽見這話,心頭忍不住一動就在阿俏說出這話之前,他確確實實,就是這樣打算的。只聽阿俏續道:“請先生千萬不要誤會,我并非那等不知自愛,不夠檢點的女子,只是……既然我上了先生的車,就是全心全意地信任先生的人品,知道先生高義,信得過先生絕不是那種,會乘人之危的人……” 想起上輩子她與沈謙短短的那一段交集,望著眼下坐在她身邊的這個謙和男子,阿俏說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話,上輩子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她感激沈謙帶給她的每一分希望,甚至此刻在沈謙面前,她努力不去回想因他而死的那件事…… 路燈的光透過道旁法桐茂密的枝葉灑落下來,斑駁的樹影映在車內,一時車內竟安靜極了,風吹樹葉,夜半蟬鳴……都教人聽得清清楚楚。 沈謙聽得出她言語里的誠懇,他沉默了片刻,當下隨手發動了車子,別過臉裝作去看后視鏡,好借此機會不讓阿俏見到自己唇角蘊起的笑:有什么比親耳聽見這么個聰明通透的小姑娘發自內心的贊許,更令人覺得舒暢的? “你家的地址是……” “鹽阜路。”阿俏沒有說門牌號,沈謙卻也明白,鹽阜路是一條不寬的道路,兩旁全是高墻。沈謙這部車子車身很寬,不大方便開進去。 沈謙辨了辨方向,在晚間空曠無人的車道上掉了個頭,往鹽阜路開去。他偶爾會偷偷看一看阿俏,見她已經不再欣賞車外的景象了,只是一個人凝神靜悄悄地端坐著,不知她想起了什么,漸漸地,連沈謙都能覺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哀傷從這姑娘眉宇之間源源不斷地涌出來。 好多事,不是阿俏努力不去回想,就能夠將之遺忘的。這輩子她可以故意去踩周牧云,刻意踐踏他的好意……然而這并沒有讓她自己心里覺得好過。 沈謙在她身旁駕著車,偶爾會擔心地看阿俏一眼。曾有那么一刻,沈謙已經想要停下車,將手放在這小姑娘瘦削的肩上,告訴她一切會好的,告訴她其實不用一切全都由她自己扛。 然而瞥見阿俏那依舊挺得筆直筆直的腰板,倔強揚起的脖頸,和緊緊抿著的嘴唇,沈謙終于還是息了這個念頭。他知她一定不是輕易聽得進勸的人,她的感傷,也只有她自己能走出來。 “鹽阜路到了。”沈謙踩下剎車,才將阿俏從沉思中驚醒。她茫然地轉過頭來,正對上沈謙一對溫和的眼眸,眼神里似有安慰,不止是禮貌而客套的道別。 “謝謝先生!”阿俏下了車,沖沈謙躬身致意,說:“我家就在巷內不遠,先生不必下車相送。” 沈謙沒說什么,只是揮揮手向她致意,隨即搖上了車窗。 阿俏轉身往阮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