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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現在究竟是個什么情形!連上輩子忠心耿耿的乳母都不好相信了,她得自己想辦法去探聽消息。一時又想起兒子來,她兒子還在那一邊兒呢,剛才懵了沒想起來,一醒過味兒來,她便掛念兒子了。哪怕要回去,也得想辦法死上一死,困在這屋里,以她這小身板兒,死都沒法死。 她記得,自家原本是個殷實人家,使奴喚婢,然而仆役的人數卻也不是很多。她家里兄弟姐妹幾個,倒是配得起一人一個乳母,頂多再添一個小丫環罷了。 家里辦白事,人手必是缺的,除了乳母照顧著自己,小丫頭定要被抽調去幫忙。只消將乳母支了出去,她便能自己行動了。悄悄去轉一下,聽一聽。這等人來人往的人事場上,聽消息最是方便不過了。 打定主意,她便用力一點頭:“吃糖粥!”她知道,這會兒廚下當忙著張羅各處吊唁的賓客的茶水、做法事的僧道的飲食、哭喪親戚的茶飯……要吃糖粥,以何氏的性情,備要親自給自己熬粥去的。 果然,何氏先往銅盆里投了張帕子,給賀瑤芳擦了把臉。揭開妝臺上一個小小的瓷盒子,聞那香氣,當是面脂一類。小孩子常哭鬧,又或淘氣,常會臟了臉要洗,次數多了就會皴裂,是以家中是常備這些東西的。何氏才揭開了蓋子,又嘆一口氣,將蓋子合上了:“這也太香了。二娘忍一忍,這會兒不好花紅柳綠的。”死了親娘,怎么好帶著一身香?順手又將另一盒胭脂也收了起來,免得小孩子胡亂抓了摸到臉上去。 何氏給她又理了理衣裳,將她抱到床上,小聲叮囑:“小娘子,咱們可說好了,不要往外頭跑,外頭亂。別煩著老安人,可就要餓飯了。” 賀瑤芳心里一震:原來我阿婆還在!因著何氏哄她不哭,又不領她往靈堂去,令她生疑。擔心此生與前世她知道的不一樣,唯恐冒然說出要見祖母而祖母并不在眼前,惹出事端來。 今聽得祖母安在,終于放下一顆心來,卻又別生一種懷疑:祖母安在,何以不令人哭來?又不帶我去見? 真是樣樣可疑。 ———————————————————————————————— 胡亂答應了何氏的囑咐,等何氏去煮糖粥了,賀瑤芳跳下床來,穿了鞋子,推門便往外跑。既非游園別業,正經的房舍布局都是大差不離的,她略一辨方向,便尋對了地方。人矮腳短跑得慢,卻有一樁好處——不低頭便看不見她。越往靈堂去,人便越多,亂亂糟糟的,只有“沒娘的孩子可憐。”、“他舅家又來人了?”、“賀舉人還沒回來?” 賀瑤芳心頭一震:是呀!我還有舅家呢!只可惜被繼母柳氏那賤人害得不輕,柳氏面兒上對她們說,她舅家如何好,背里卻下陰手,賀瑤芳記憶里竟是再沒有見過舅家人。今番若能聯絡上了,提醒舅家早作提防,常常來往,斷不至于受那柳氏的氣。 將將奔到靈堂,見門口已經聚了一群看熱鬧的閑人。她三鉆兩鉆,從人縫兒里鉆了進去,迎頭就撞上條青色的裙子。然后便聽到一聲有些尖銳的斥責:“你要死!” 賀瑤芳怔住了,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這是她的長姐,賀麗芳,一個“已經死了”二十年的人。萬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一瞬間,她又不想這么早回去見兒子了,想多看兩眼這些親人。 賀麗芳卻沒顧得上搭理meimei的情緒,恨恨地仰頭掃了一圈看熱鬧的人,一跺腳:“何mama呢?就放著你一個人出來?”左手牽著弟弟賀成章,右手牽著meimei瑤芳,還抽空狠狠瞪了圍觀的閑人,又罵管事的:“還不將這些閑漢驅散了?!” 賀瑤芳淚眼朦朧里,往左一仰頭,恰看到賀麗芳緊繃著的一張小臉兒。面上猶帶著些濕氣,不知是氣出來的汗還是剛哭完的淚。賀瑤芳心頭一震,她總有二十多年未見這位jiejie了,幼年多蒙這位jiejie看護,才免受了許多苦。只可惜,長姐卻沒能等到她翻身的時候便早早的故去了。這時的長姐不過七歲而已,又有一雙弟妹要護持,從小看起來便像只乍開了毛的刺猬。 賀麗芳左手邊的賀成章,極聰慧、讀書極好,去世得更早。賀瑤芳猶記得他小大樣的背著說,挺著胸脯說:“且忍忍,一切有我呢!”他倒是說到做到,多少次回護著姐妹們。 可再智計百出,也抵不過孝字當頭,又未成年,如果能拗得過柳氏?終落得個“意外身故”的下場。他死后,姐妹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咬咬牙,賀瑤芳打定主意,哪怕再想兒子,再想死回去,也不能扔下這一兄一姐不管。罷罷罷,在這里多熬幾年也無妨,總不能明知道自家兄姐會被人所害,卻袖手旁觀。 賀瑤芳就不是一個認命的人,真個認命,早便遂了繼母的心,木偶一般由人擺弄,好換些銀錢了。也不至于能一路掙扎到做了太妃,只可惜,到了那個時候,維持過她的兄姐都已不在人世了,終成一世遺憾。 哭死了對自己也沒什么好處,不過是給看客添一筆談資,讓仇人看著開心罷了。也許,這回不是老天坑她,反倒是疼她呢?給她個機會,別再有那么多遺憾——我若死了,這哥哥還得叫人治死,這jiejie也難有好下場。既然叫我重活一回,必不能叫這家敗了,叫這些親人枉死了。 思及些,賀瑤芳便將尋死的心給壓了下去。 只是……要怎么做呢?低頭看一看這短腿兒短胳膊,前太妃一張小臉兒陰得能滴出水來——年紀太小了,說出來的話也沒個肯聽的呀! 沉著一張臉,賀大姐一手一個,拎著弟弟meimei到了自己的房里。她的乳母跟在后面,一句話也不敢說,直到賀麗芳問道:“何mama哪里去了?” 才說:“人多事雜,許是給二娘熬糖粥去了。” 賀麗芳恨恨地看著meimei:“你要死!這樣的時候也敢亂跑?!” 賀瑤芳只管沉浸在兄姐失而復得的心緒里,無暇顧及長姐這口氣出乎意料的重,說的話也不像是個七歲的孩子。她小聲問道:“爹呢?” 他們的生父賀敬文,乃是一個舉人,極好面子,又重規矩,妻子的喪事,自當露面主持的,可方才這一路,卻仿佛聽說他并不在,真是奇也怪哉。 賀成章見jiejie臉色不太好,緩聲對meimei道:“爹赴京趕考了,就快回來了。回來教你認字。” 賀瑤芳:…… 賀麗芳大口喘著氣,她已經七歲了,多少曉得好些個事兒,母親病重這一段日子,讓她快速地成長了起來。見有弟弟哄著meimei說話,捏了捏拳頭,對自己的乳母胡氏道:“胡mama去聽著,看前面有什么事。” 胡氏也是個干凈的婦人,先前不敢說話,此時卻不得不勸道:“大娘,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