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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忍不住搖了搖頭。 她一路打量著,莫家楨對這個姘頭其實有幾分真心。這處房子雖說小一些,也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還有一間車庫。房內一水的西洋家具,玻璃柜中是威士忌和雪茄, 床上是羽毛的軟枕, 論起奢華來一點不比偌大的陸宅差。 此間還有一個老媽子并一個小丫鬟, 進門時就讓明夷發話看管了起來。正是午睡的當口,穿著水紅色夾襖的孫曉倩正高臥,腦后的如意髻壓得有些蓬亂。不料頃刻間風云變色, 闖進來許多臉上蒙著黑布的男人,二話不說就動手綁人, 這才出現了打頭的那一幕。 “不對, 一時忘記你已經不是堂子里的姑娘了,如今正經該叫你孫姨娘才是?!泵饕南肓讼? 頗為懊惱于自己的失言,趕緊修正了一下。 那些男人的手法嫻熟, 三兩下就將孫曉倩的雙手和腳攢在一塊,在后背綁了個豬蹄扣。這種結通常是屠戶捆豬用的, 越拽越緊。孫曉倩眼見來人手法這等老道,心已經涼了一半,硬撐著道:“諸位大哥,我的首飾都在梳妝臺那個牡丹漆盒里,若是不夠,床底下的箱子里還有幾十塊大洋。求你們別傷我,我已經有了身子。你們要什么,我都會設法辦到的。” 明夷微微頜首,若真是打家劫舍的,遇上這等楚楚可憐的女子,只怕也會留幾分情面?!皩O姨娘,不管是裝傻還是扮可憐,都得找對人。你覺得在我面前使這一招真的管用嗎?還是,只不過想拖延時間,看有沒有人來救你?” 被擊中心中所想的孫曉倩打了個哆嗦:“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害我?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旁的也就算了,唯有這句話陸明夷是萬萬不能同意的。她從地上揀起一把倒下的歐式靠背椅子,拍了拍灰往上一坐,冷笑道:“往日有沒有怨,你說了不算,近日有沒有仇,你自己心里更是清楚得很。孫姨娘,當著明人不說暗話,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何必裝出這副無辜的樣子來。莫家楨也不在這里,你裝得再可憐,他也看不見,不如省點力氣罷!” 陸明夷今天穿了一件孔雀藍的旗袍,從孫曉倩跪著的角度剛好能看見她裙擺上的珠繡。那是用太湖產的米珠,打了洞,再用捻金線釘上的。光這件衣服,也不知道能抵得平常人家幾日的吃穿用度。 是啊,她當然是認得她的。孫曉倩抬起頭,看著那張明艷面孔,唇角帶著梨渦,那樣無憂無慮。所謂的天之嬌女,應該就是這般模樣??上О?,為什么不是她嫁入莫家,卻是她那個愚蠢的庶姐,否則這張面孔還能如今天這般明媚飛揚嗎? “看您的裝束也是位富貴人家的小姐,卻為什么要來為難我這苦命人。我自幼父母雙亡,大伯看我是個女孩,怕我吃閑飯,就把我賣進了堂子。我雖然做這賤業,卻也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好不容易才有了這么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我求求您,高抬貴手……”孫曉倩才說了幾句,眼淚就成串成串地往下落。再加上她是初孕,臉上不免帶出幾分蠟黃的病像,煞是惹人憐惜。 這樣的場面,前世陸明夷也不知道見過幾次。但凡是莫家楨在場,她舉手投足總像受了欺負似的,還時不時拿敬畏的眼神看自己。偏生自己那時候蠢,因為看不慣她,也沒個好聲氣,結果一大家子都覺得她是受了自己的虧。自己在病中,孫曉倩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端了些冷茶冷飯來,眾人還一股腦稱贊賢良。 凡此種種,簡直不勝枚舉,想起當年受她的“照顧”,陸明夷就有種沖動,恨不得當場剝了孫曉倩的皮才好。可眼見腳尖已經快要踢到她的肚子,臨陣又狠狠收住了。如今的陸明夷已經不是當場那個傻愣愣的大小姐,眼下不是算舊賬的時候,還是先抓住柳生濱的把柄要緊。 孫曉倩邊哭邊悄悄打量著明夷的臉色,有一個瞬間,對面這個女子的眼神可怕到令人脊骨發涼,可最終還是緩和了下來。這種變化并沒有叫她心安,反叫她的心越發高高吊了起來。她與陸明夷素未謀面,就算她算計了陸佳人,何至于招來這樣的恨意。難道她知道這一切原本針對的是她?孫曉倩不敢再往下想,連眼淚一時也流不下去了。 沒想到這份識趣卻讓陸明夷贊賞不已:“這就對了,哭什么呢?如果賣慘有用,四馬路的姑娘們早就該過上人人稱羨的日子了。你既然執意裝傻,我也不勉強你。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陸明夷,是你家主母的meimei。” “四小姐……”孫曉倩馬上順著桿子喊了一聲,頭深深低了下去,呈現出一種柔順謙卑的狀態。 “對陸家的情況了解得挺清楚,還知道我行四?!泵饕睦湫α藘陕暎骸耙埠茫酪残杷纻€明白才對。本來處置妾侍是主母的責任。但我jiejie至今被你害得臥病在床,也只能由娘家人代為出頭了。我且問你,你買兇毒殺主母,可認罪么?” 這可是謀殺罪啊,豈能是隨便認的,孫曉倩驚得一下就抬起了頭:“冤枉??!我自知身份卑微,自從進了莫家門,一向循規蹈矩。雖然主母不喜,把我趕出了門,也不敢有任何怨懟,只想生下孩子安分度人而已。若是不信,大可以問下人,我自從搬進這里連大門也不曾出過?!?/br> “你不必急著喊冤,那個廚子已經被扣了,他供出是你花錢指使在我jiejie和翠翹的食物中動手腳。還有替翠翹看診的大夫,故意在湯藥中加了一味十八反的藥材,讓她的病情加重。雖說人還沒抓到,但諒他也跑不出上海。” 明夷每說一句,就見孫曉倩的臉更白一分,她有些輕佻地勾起后者的下巴,很是可惜道:“至于你么,莫家伯母已經同意交給我處置?!?/br> 陸明夷的十指纖纖,就跟水蔥一樣??傻衷谙掳蜕系母杏X,卻不啻于一柄利刃,孫曉倩強忍著異樣的感覺:“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樣?” “你放心,妻妾相爭是家丑,鬧去警局總是不明智的。”明夷的語氣很輕快,可從那張櫻唇中吐出的話語就有些叫人輕快不起來了:“如今只有讓你無聲無息地消失,才是保全陸莫兩家臉面最好的方法。還有什么遺言,盡快交代吧!” “你要殺我……”孫曉倩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女子,她還那么年輕,眉梢眼角隱隱透著幾分孩子氣,可一開口就要見血。 明夷的眼神很真誠,其中的遺憾一目了然:“我也不想這樣,可你為什么要害人呢!舉頭三尺有神明,害了人的是躲不過報應的?!?/br> 這件事孫曉倩本來問心無愧,就算她動了手,也不過是對陸佳人的一點回敬。可陸明夷的話陰測測的,如一陣風直吹進了她心中,叫她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戰?!安徊弧撬纫λ牢遥λ牢业暮⒆印?/br> “那你是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