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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太太一遇上小女兒就沒轍,不禁對著周遭人笑罵道:“瞧這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平時怎么拘著她了,一說出門就跟小鳥出籠的模樣。” 其他人猶可,梅姨娘少不得要奉承兩句:“哪能呢!親戚朋友們誰不知道太太最是開明不過,畢竟跟著老爺一塊出過洋,與旁人不同。” “姨娘也不必特特替我開脫,媽說得還是含蓄了些,不如就直說我像囚犯放風得了!”明夷今天穿了件新做的小旗袍,粉色折枝花的花樣,領口和袖口都鑲了細狐貍毛條。再配上雙螺髻,嬌俏得不得了。 一語既出,大家都哄堂大笑。陸太太實在是愛煞了她這個小模樣,硬是板著臉道:“大過年的又說胡話,快給我收了去!” 陸明夷頗有些無奈地作了個揖:“是我口沒遮攔,一時沒留意又說錯話了,您可千萬要饒我這遭。這樣喜慶的時候,您先去打您的牌,我這就出門去。” 說罷就率先向門口走去,黎婉趕緊一把扯住她:“車還沒備上,你去哪啊!” 梅姨娘笑得腰都彎了,不得不搭著陳媽的肩膀說話:“既然四小姐都替咱們安排了節目,不去打幾圈好似太不領情了吧!” “正月里正該添彩添喜,那就先打個三十二圈再說!”陸太太看著滿堂兒女,樂呵呵地一錘定音。 按著規矩,討債只能在除夕之前,到了正月初一就不能再提,否則就是自討晦氣。于是大批欠債的在大年三十這天紛紛走出家門,外出躲債。為了接待這批人群,新年時劇院不但不休假,還會徹夜播放通宵電影。小旅館、澡堂、舞廳、賭場等也是如此。 因此黎婉是不主張去這些場所的,陸宜人倒罷了,只要不去舅家,哪里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陸明夷卻深感無聊:“又不看電影,又不能跳舞,那還有什么可玩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黎婉頗有些神秘地道:“今晚可還有一樣精彩的節目,不信你問問你哥!” 好好地坐在駕駛座上,冷不防一把火從太座那里燒將來,燒得陸益謙措手不及:“哪里有什么節目……” “哦?”黎婉拖長了調子,眼睛眨巴眨巴的:“四馬路也沒有么?” 陸宜人聽著哥嫂打機鋒,滿眼的茫然。唯有陸明夷在心中偷笑,她就說嘛,往年都好好在家,今晚怎么鬧了這么一出,原來是大哥被大嫂抓住了痛腳。 黎婉眉眼彎彎,晃著一根指頭:“你可別說我翻舊帳,我都聽見你打電話了,要出來看跑馬,是也不是?” 跑馬兩字一出,陸明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四馬路附近都是高檔堂子,客人也都是有身份的。每每只說生意浪,絕口不提妓院兩字。每到除夕,那些姑娘會乘著敞篷馬車,從四馬路一直跑到外灘而歸,沿途多有追捧者投花擲果,蔚為壯觀。多半是大哥的同僚有要捧的姑娘,故而邀了他。 而陸宜人對此一竅不通,好奇發問道:“怎么跑馬廳半夜還開么?” 這一提醒正是恰到好處,陸明夷想起今時不同往日,趕緊裝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好奇地盯著大哥大嫂。 “得啦!”陸益謙被妹子問得有些無地自容,趕緊歪著頭沖夫人點了幾下道:“都是我不好,這就回絕了那幫人,往后再也不踏足四馬路了。” 丈夫已經給足了面子,黎婉自然見好就收:“大家都去,獨你一個不合群也不好,若是談事我自然不攔你。只不許跟著捧人,那我是不依的。” “好好好……”陸益謙當著兩個妹子窘得不行,趕緊一迭聲地應了,“那咱們就打道回府去罷!” “且慢,”黎婉一把就搭住了他的手:“都已經跟母親說過了,這個時候回去算什么呢?”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陸益謙大冷的天足足出了一頭汗。只后悔為什么要接了那個電話,接了也罷,偏偏又被夫人聽到了。“那以你的主意要怎樣辦?” 黎婉和丈夫的感情素來很好,也不刁難他:“你既然都答應人家了,那就不要失了信用!兩個meimei有我陪著,大不了去聽戲就是。今晚天蟾舞臺有,請的都是北平的名角。我去包個廂,錢歸你出。” 不要說只是包個廂,此時黎婉就說要包場,陸益謙也是樂意的:“遵命,我這就送你們過去!” 這回天蟾舞臺也是下了血本,門口仿著電影做了老大的海報,楊四郎與鐵鏡公主的扮相都出眾得很。不要說里頭,連大門口都擠得水泄不通。 “這種時候恐怕已經沒座了吧?”陸宜人看著那人山人海,就有些害怕。 普通人自然是不行的,但既然是夫人想看,不管有沒有座,都必須成功才行。陸益謙讓門童去尋了個管事模樣的人來說話,沒兩下就談妥了。 “陸太太、陸小姐,樓上正有一個包廂空著,我帶你們從側門進去!”那個管事先摘帽子請了個安,早有人在側門候著。 黎婉矜貴地點了點頭,對丈夫道:“行了,你忙你的。等結束了來接我們,今天這個日子回去晚一些也不打緊。” 虧得夫人體諒,陸益謙總算不至于失信于人,當即再三地交代:“那你們就在這里等著我,路上人多亂得很,千萬別自己叫車。” 來回說了幾遍,把黎婉都給說煩了,反推他出去:“快走快走,我們姊妹幾個好嗑瓜子聽戲,落得自在!” 陸明夷看得有趣,想取笑兩句吧,又怕露出行跡來。只能尋了個借口要如廁,出了包廂痛痛快快笑了一回。 光從排場上看,今天這出就不一般。不光是座位全滿,連著樓梯和過道中都擠滿了人。出來容易,想再進去可就難得很了。明夷本就不大愛看戲,聽著簧板響起,料得大嫂暫時無暇來管她,索性出去轉一圈。 馬路上的雖冷,比起室內渾濁的空氣卻要讓人好受得多。陸明夷獨個慢慢踱著步,邊欣賞著沿途的各色霓虹。平素這幾條路上的燈就熱鬧,正逢年節更加不惜工本了。 明夷想起自己也曾陪著紅薔參加過一次跑馬,紅薔是花國總統,凡事都要爭個頭名。她的那輛車是從高檔車行租來的,漆面閃亮,遍扎彩綢,還熏著極濃的香水。 如今想來,真可謂是恍如隔世了。明夷不禁有些出神,滿街的流光匯做了燈海。她的國文雖不很好,但也讀過“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的句子。 若是驀然回首,也不知道會不會遇見什么人呢?明夷的腦子里不可抑制地生出了這么一個奇怪的念頭來。 誰知道她回眸時,那燈火闌珊處,還真有兩個熟人在那里站著…… 第41章 秉燭夜話 街燈放射出的橙光朦朧而黯淡, 與那五光十色的霓虹實在相差巨大。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