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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瞪著他,仿佛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半晌,她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你敢!” “阿毛……”衛琇伸手捋她后腦勺,仿佛這樣就能把她毛順過來似的,鐘薈執拗地把他的手甩開。 衛琇不敢再去碰她,只好垂著手:“聽我說,你先回京,等解了臨淄之圍我立即叫人接你回來。” “哼!你當我三歲孩童吶,”鐘薈梗著脖子道,“總之我不走,賴定你了。你老實告訴我,眼下情形有多壞?” 衛琇遲疑了一會兒道:“方才探馬來報,司徒徵的人馬已經到了濟水。” 見他終于肯好好說話,鐘薈的擰起的眉頭才略微舒展:“有多少兵馬?” 衛琇暗忖著要不要如實告訴他,鐘薈二話不說上來擰他胳膊:“又在想著怎么糊弄我是不是?” 衛琇苦笑了一下,鐘薈這識人的本事大約是隨了她阿耶阿翁,等閑騙不了她,只得老老實實回答:“大約六七萬。” “嘖,他這回真是下了血本,”鐘薈摸了摸下頜,“臨淄城雖然說不上銅墻鐵壁、固若金湯,但也算高壁堅壘,青徐兩州的州郡兵加起來大約七八千,如果能從齊國借一萬兵馬,未必守不住。” 衛琇握著她的肩頭道,“你還有耶娘、阿翁、姜老太太,他們還在京城等你回去……” “那你呢?”鐘薈忿忿地擰他胳膊,沒擰動,轉而掐他手臂內側,“你把我送走就無牽無掛了是吧?偏不讓你得逞,我哪里也不去,你要是怕我死就別輸!” 咬著嘴唇犟著腦袋,可眼淚還是大顆大顆地滾下來,巨大的委屈涌出來,終于憋不住了,哇地一聲埋頭在他胸口嚎啕大哭起來。 也是她這輩子身強體健,要是換了鐘十一娘的身板怕不是要哭出個好歹來。 衛琇長到那么大沒見過這樣的哭法,幾乎嚇懵了,一個勁給她順氣,鐘薈從他胸口抬起頭來,鼻尖通紅,眼睛腫得跟胡桃似的,鬢發被眼淚糊在臉上,還在止不住地打哭嗝,想說話,嘴一張又癟了:“我就不走……” 衛琇心疼地抱住她:“不走了不走了。” *** 面對大軍壓境,沒有什么投機取巧的方法,惟有把所有兵力收束到城內,堅壁清野、嚴防死守,以待援軍。 戰報到京城,天子再召集群臣商議,扯上一陣皮,到調遣兵馬來解青州之圍,少說也要個把月,要是把寶押在司徒鈞身上,恐怕刺史夫婦的墳頭草都有幾尺高了。 衛琇好容易哄好了夫人,也到了拔營入城的時候,鐘薈吃了一次虧,眼下萬分警覺,生怕衛琇故技重施,在他營帳里連口水都不肯喝,直到太太平平入城駐守下來,這才放下心來。 衛琇本想讓鐘薈回刺史府,她堅決不愿意,她在刺史府,衛琇便要分出部曲侍衛來守衛,以他的性子肯定是要把最好的留給她,他身邊便沒了高手護衛。 鐘薈又是哭又是撒潑,折騰了大半夜早已經疲憊不堪,汝南王的大軍還未渡過濟水,于她而言沒什么切實感受,只要衛琇不送她走,她便安下心來,有備無患地拿婚事威脅了阿寺一通,便躲到帥帳里補眠去了,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衛琇忙著分派將士把手各個城門,在城墻上架設床弩,布置狼牙拍和檑義夜,他未雨綢繆,一早便作了最壞的打算,數月前便命人加緊囤積糧草、趕制弩機、飛鉤等守城之具,不至于臨到頭捉襟見肘。 衛琇騎著馬在各個城門間來回巡視,待一切安排妥當,副將也帶著前去援助齊國下軍的一千兵馬并借來的八千王國軍回城了。 *** 汝南王的大軍背靠水源駐扎,連營十里,司徒徵本來打算趁著城中空虛派遣前軍馬不停蹄攻下臨淄,得知在齊國的部署失敗,青州城中有重兵把守,索性先安營扎寨、埋鍋造飯,只等著養足精神再行攻城。 翌日晌午,鐘薈與衛琇并肩站在城樓上極目遠眺,濟水遠看猶如一條織銀腰帶,閃著粼粼的光,汝南王的兵馬像黑色的潮水在天盡頭洶涌,逐漸漫過平原。為首的車陣發出隆隆的聲響,像夏夜的滾雷,聽得人心里直打鼓。 “那是轒辒車,”衛琇一一指給鐘薈看,就像在鐘氏家學中授課一樣耐心,“看到車上載的云梯么?” 鐘薈知道他是故作輕松安她的心,默默地點點頭,心卻慢慢下沉。 這些攻城之具她在書卷上看到過,她一眼就認出了那一列重砲,一切僥幸到這時已是消失殆盡,汝南王比她料想的更志在必得,竟然為了攻打一座臨淄城出動了數十架重砲,這場仗比她想的更艱險。 “下去吧。”衛琇輕輕拍拍她的肩道。 “嗯。”鐘薈深深吸了一口氣,跟著他往城樓下走。 沿途的守城將士見了他們紛紛行禮,得他們一個頷首便滿臉欣喜,鐘薈看著那一張張容光煥發的年輕臉龐,心里像壓了塊大石頭一樣難過,一場惡戰下來,不知此時城墻上這些兵士能剩下幾人。 衛琇陪她走了一段,叫侍衛和婢子送她回營,自己則回城樓督戰,鐘薈順著石階往下走,回首遙望,只見她的郎君站在高高的城墻上,氅衣在風中掀動,露出的銀色鎧甲閃著耀眼的光。 鐘薈自小在歌舞升平的京都長大,從未經歷過戰禍,衛琇不讓她上城樓觀戰,可是捂不住她的耳朵,她坐在營帳中,各種可怕的聲音不停歇地往她耳朵里灌,地獄的聲音像鉛水一樣慢慢把她吞沒。 拉弓聲,機簧聲,車輪滾過的隆隆聲,戰鼓聲,吶喊聲,廝殺聲,慘叫聲,她不敢分辨,但止不住想象。 黑潮一樣的兵士沿著云梯往上攀爬,箭如飛蝗,有人中箭從半空中栽倒下來,有人被密布尖刺的撞竿扎成蜂窩,血從密密麻麻的小洞里涌出來,扭曲的臉容,凄厲的慘叫,人像螻蟻一樣一批批死去,墻下尸體越積越多,更多人前赴后繼地踏著尸體往上攀爬。 有人爬到了城墻上,短兵相接,到處是血和殘肢,分不清哪些是哪些,有人栽下城墻,有人被抬進城里,更多人補上,殺戮仿佛永遠沒有止境,直到太陽看不過眼沉了下去。 攻城的軍隊鳴金收兵,他們來時像潮生,去時像潮退,留下滿城彌漫的血腥氣和死寂的夜。 鐘薈睜著眼睛仰臥在床上,她沒有射一支箭,也沒有殺一個人,只是這么躺著,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