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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回憶片刻才想起是姜二娘的兄長,露出恍然的神情,行了個禮道:“原來是姜兄,方才沖撞了足下,還請海涵。不佞正要回城,姜兄可是從城中來?” 姜悔見他眉宇間有幾分不安憂慮,卻無悲意,想是還不知衛家的禍事,又看他只身匹馬,連個僮仆也沒帶,想是偷偷從家里跑出來的,一時間既為他慶幸又為他悲戚,翕了翕唇,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含糊地點點頭,看了眼受傷的馬道:“連累衛公子寶駿受傷,是區區之過,敝舍距此約二里路,若衛公子不嫌棄,還請隨我前去略作休整,換匹馬再上路。” 衛琇適才摔得一身狼狽,馬又折了腿,雖急著趕路卻也無能為力,便也不推拒了,作了個揖道:“多謝姜兄慷慨相助,不勝叨擾。”前陣子大皇子偶然風寒,暫停了課業,他這伴讀也無所事事,便請命回了衛府。衛琇在宮中拘束了好一陣,好容易逮著機會出宮,自然想松散松散筋骨,可他祖父卻不作如此想,一得知他回家的消息就將他叫到書房耳提面命,張口閉口是經世濟國輔佐君王的大道理,話里話外夾帶的不外乎是權位傾軋門戶私計。 衛十一郎吃軟不吃硬,衛昭當初為了讓這孫兒乖乖就范,不惜裝病使苦rou計,幾乎是連哄帶騙,待木已成舟無可翻悔了,便原形畢露起來。衛琇萬事不關心,對那些蠅營狗茍的事情最是反感,進宮已非本心所愿,難得回家一次,祖父不敘親情,卻滿口朝堂的勾心斗角,他失望之余流露出不耐來。衛昭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孫兒的敷衍,當即厲聲說了幾句重話,衛琇氣性上來頂撞了一句,結果領了一通家法。 衛昭親自打的笞杖,畢竟心疼這孫兒,下手留了情,沒將他打實了,趴在床上將養了數日便又活蹦亂跳了。衛琇心里對祖父有怨,便趁著衛昭上朝牽了匹馬偷溜了出去。他往常這樣的事沒少做,長輩兄姊一向慣著他,管事也睜只眼閉著眼,一路順順當當地出了城,一時間卻不知向何處去,不知怎的突然惦念起xx寺門口的鳳儀湯餅來,索性去崇福寺賃下間精舍小住幾日。 崇福寺建在半山腰,從寺中望不見洛京城,然而寺中人來人往香火很旺,前夜城中幾處失火的消息很快便傳開了,衛琇從昨夜起便覺心神不寧,一聽城中有事心便是一墜,連早膳都未來得及用便騎著馬急急往城里趕,他自恃騎術高明,一路快馬加鞭,險路上也只是略微勒一勒韁繩,卻不想在此撞上了姜悔一行人。 姜悔命一護院在此看守傷馬,待他們回莊園后再加派人手來。衛琇恭敬不如從命地隨他上了車。馬車車廂只能容納兩人,阿寶便下車騎馬,留下姜悔和衛琇兩人大眼瞪小眼,他們萍水相逢,連相識都算不上,在狹小的車廂中促膝坐著,難免覺得尷尬。 衛琇有心攀談幾句,可他從來不擅酬酢交際,心里又牽掛著家人的安危,實在沒法憑空扯出話題來;姜悔則滿心煎熬,相識一場,他自是不能裝作毫不知情眼看著衛十一郎回城送死,他心上如壓了千鈞之石,幾乎喘不過氣來,彷徨了許久,把眼一閉,心一橫道:“衛公子節哀。” 姜悔說得又輕又疾,仿佛那說出口的話語是利刃箭矢,唯恐慢一時半刻便要叫它們割得血rou淋漓,說完也不敢去看衛琇的臉,徑自低著頭,仿佛他家人罹難是自己的過錯。 衛琇長久不發一言,姜悔說的話他一個字也不信,卻知道是真的。 他雙眼中的神采明明滅滅,起先仿佛青萍之末的微風,逐漸凝聚成一場摧枯拉朽的風暴,燃起了一場燭天燎原的大火,將他的喜樂與悲傷都燒了個干凈,無可遏制的怒意卻隨業火愈燒愈烈,直將他的目光都燒成了段段灰燼。 他恨姜悔,若是沒遇上他該多好,若他佯裝不知任自己回城該多好,說不定此時他已經在泉下與家人團聚了。 他也恨他的親人們,令他負氣出走的祖父,鎮日為他求情的六兄,總是偷偷塞蜜餞給他的十二姊,老愛摸他頭頂的四兄,開春就要出嫁的七姊,愛琴成癡的二叔,將他當成孩童的三嬸,還有為了他在京逗留的父母和兄姊...... 他將這些拋下他的親人腐心切齒地挨個恨了一遍,回過頭來最恨的卻是自己。 為何活下來的偏偏是他這個百無一用的廢物?衛琇百思不得其解。 馬車進了姜家的莊園,在門里停了下來,阿寶下了馬,上前撩開車帷。 衛琇木然地跟著姜悔下了車,木然地踏在殘雪斑駁的地面上,這是個難得的晴和日子,天氣暖得幾乎不像是二月里。 衛琇突然想起去年的上巳,也是如此風和日麗的物候,他初來乍到,與六兄緩緩打著馬從洛水邊過,人群仰起的笑臉像一簇簇初綻的桃花。 洛京繁花似錦,連風和輕塵都染著層桃花色,而今這座古老的城池終于褪去那層歌舞升平的面紗,露出底下的血與玄鐵來。 衛琇仿佛看到了在洛水邊大放厥詞的少年:“我這人胸無大志,就想著游山玩水,去大漠看看長河落日,在蜀中聽聽兩岸猿啼,閑云野鶴地度過此生便足矣”,那不諳世事的狂傲少年,嘴臉多么可笑,又如此可恨。 日頭升得很高了,流金般的陽光灑了他一頭一臉,落在他肩頭,冷得像冰,沉得像土,衛琇便將那個可笑又可恨的自己,埋葬在了這凍土一般的陽光里。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得好累,一邊寫一邊心疼十一郎 第80章 莊園管事田吉聽聞姜悔已回莊園,一刻也等不及,立刻趕了過來,卻見二郎身旁站著個玉人般的少年郎,不由吃了一驚。為免節外生枝,姜悔將他姓氏身份隱去不提,只把車馬幾乎相撞馬匹折腿的經過簡單說了。田吉有眼色知分寸,不會在外人面前下主人家的面子,不該他置喙的一句也不多問。 若依姜悔的本心,自然是想留衛琇在此暫避幾日,可他卻不能置家人尤其是二妹的安危于不顧,躊躇了半晌,終于還是命田吉去備馬。 他自覺有負道義,幾乎不敢去看對方,衛十一郎卻一臉平靜地淡淡道:“大恩不言謝,姜兄的恩德在下銘記在心,若幸得脫難茍活,后會之日可期,先在此別過,姜兄保重。”說完鄭重其事地行了個大禮,從下人手中接過韁繩,竟是要立即上馬啟程。 姜悔聽了那不卑不亢的一番話,越發羞慚,心下感慨道: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衛十一郎不愧其俊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