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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寶仰著脖子牛飲幾口,茶水一下肚,他就覺得嘴中的干渴感大減,“這茶好,比廠里的咸汽水解渴。咦,王書記,你怎么不喝茶?” 王德桂拿出的這罐茶葉是現采現炒的毛尖——她兒子上半年到河南信陽出差時帶回來的。這茶肯定是好茶,可王德桂沒往杯里放,她喝的就是一杯白水。 “我這兩天茶喝太多了,再喝,只怕今晚覺都睡不著?!闭f完,她皺著眉直搖頭,這再好的茶喝多了也不行。王德桂在大華里委做支部書記也有7、8年了,像今年這么忙的時候也有,但這么亂的時候卻前所未見。 自7月份,市革委會在虹口體育場召開‘上海市1966屆高初中畢業生上山下鄉動員大會’后,整個上海都忙翻了天。先是開會,傳達會、報告會、學習會、動員會,等這些會開完,從頂頭的市革委到基層的街道辦事處,各個單位的畢業分配工作組在一片兵荒馬亂中紛紛成立起來——大華里委所屬的吉安街道也找了個辦公室匆匆掛上了‘畢工組’的牌子。 接下來,就輪到王德桂這些里弄干部去街道畢工組開會了。會后‘說服城里干部和職工把孩子送去上山下鄉’的工作算是落實到里委了,于是人人忙得腳打后腦勺。 王德桂愁容滿面,畢家寶臉色也不好,“書記,我只上過掃盲班,墻報什么的我也看不懂。要不,你給我講講這分配的事?那畢工組不是說四個面向嘛,怎么傳達到我們廠里,就全是‘上山下鄉’呢?不是還有面向工礦嗎?” 王德桂愣了一下,想了想她問道:“小畢,你家里最大的孩子也才12、3歲吧,這畢業分配的事還早呢?你怎么……”說著她見畢家寶喝得只剩個杯底了,就給他續了水。 “書記,你太客氣了!”畢家寶忙站起來道謝。坐下后,他撓撓頭道:“我家里是沒有的,可是親戚家有呀。我數數……5個、不、有6個孩子這兩年里都在家里等著分配了。” “小畢,你要知道,建設新農村需要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中學生就很合適?!?/br> 王德桂喝了口水,正準備細細分說城市青年投身上山下鄉事業的絕對必要性以及先難后易的道理,就聽見一樓的大門外有人在喊:“里面有人嗎?” 第22章 小姑娘 “小畢,你等一下”,王德桂說完走到窗口。她探頭一望??匆娊虚T的是公用電話間的傳呼大媽,就問道:“張大媽,什么事呀,是你那有打來的電話?” 張大媽剛滿60,雖然頭發大半都白了,常年做傳呼員鍛煉出來的嗓門卻還是不小,她一開口連坐著的畢家寶都聽得一清二楚:“王書記,不是電話的事,是我領來個不識路的小雷鋒!” 王德桂手扶窗沿伸出頭往下看去,只看見一白一黑兩個頭頂。她也不問張大媽的話是什么意思,就說道:“是這樣呀。那你們上樓來說,好伐?”是驢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 一陣腳步聲后,張大媽當先進了門。一進門。她就很熱心地向后招招手,刻意壓低的嗓門還是顯得很大聲:“小同學,快進來吧。我們里委的王書記正好在,你趕緊把那個郵包的事給她說說吧!” 在她身后,一個陶瓷娃娃似的漂亮小姑娘應聲走進會議室。 “王書記,下午好!”,小姑娘笑著打完招呼,才發現屋里還有人,連忙沖著畢家寶一點頭:“這位叔叔,下午好”。 有禮貌的孩子總是討人喜歡的,王德桂和顏悅色的讓她坐下,然后問道:“小同志,你叫什么,來我們大華里委有什么事啊……” 小姑娘有些害羞的抿抿嘴,細聲道:“我姓陶,家住在虹口,今天是過橋來玩的。恩,在附近的巷子里,我撿到了這個……” 說著她從擱在膝蓋上有些鼓鼓囊囊的挎包里取出一個東西來,雙手拿著遞給了王德桂。 伸手把那東西接過來后,王德桂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巴掌大小正方形的硬殼紙箱。這紙箱似乎淋過雨,又被人摔打過,看來又臟又爛不說,有些地方還凹癟著。好在紙箱正面用來封口的白紙條還蠻干凈的,上面殘留下幾行字跡——幾行隱隱約約能看清的郵編和地址表明了這紙箱的真身:它是一個郵包。 看王德桂低下頭仔細去打量紙箱,小姑娘似乎有些興奮地說:“王書記,今天到市中心來,我原本是想到二大會址那里去瞻仰革命先烈的。從車站去會址,路上要穿過一個小巷子。在那條巷子里,我差點摔一跟頭——就是被這紙箱子絆的!本來我以為這是個被丟掉的廢郵包,哪知道我往墻角一踢,里面居然還有東西滾出來……” 被小姑娘繪聲繪色的描述勾起了好奇,王德桂有些急迫的把自己的右手往那紙箱里伸去。然后,會議室里的另外三人就看見王德桂的嘴角開始向上彎起,彎出了一個有著原來如此意味的弧度,同時她的右手抓著一個毛線團從紙箱里退了出來。 拿著毛線團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后,王德桂一手把線團放到桌上,一手端起水杯喝了口溫水,心里自有一番尋思。 說到羊毛線,王書記幾天前還在南京路上買了3斤的。 當時,她拉著大兒子把南京路兜了一圈,也比較了一圈,直到逛到市一百(上海第一百貨公司)時,她才咬著牙大手筆地買下了3斤新疆產的上好的羊絨線,準備等空閑些就給丈夫和大兒子一人打一件毛背心。 當時,市一百的絨線柜臺正上新貨,玻璃柜里堆滿了好幾個檔次的各色毛線。其中,有一款鐵灰色的看著實在是好,兒子也喜歡得直叫買,王德桂就咬著牙花了78塊錢和9張工業券買了3斤。 王書記為什么要咬著牙買呢?因為那是一等品的毛線,明碼標價26塊一斤,比她原本計劃要買的二等線一斤得貴上3塊錢。出了市一百,手里攥著超支的錢包,王德桂的心里真是既高興又難受。不過,當她看到身旁的兒子直笑得合不來嘴,心立刻就平了——大兒子正在談對象,正是該講究的時候,這毛線再貴也得買! 所以,作為一個家里還有毛線活等著她做的家庭主婦,眼前的這團毛線一過手,是好是壞,王書記立刻就心里有數:這團毛線肯定是全純羊毛的,還是上等的純羊毛;線本身紡得也好,松緊合適,粗細均勻,所以掐在手里的感覺才會那么柔軟又有彈性。不過這團毛線要說最好的地方應該是它的顏色——它是一水鮮嫩的淡粉色,染得又均勻好看。如果用它織條圍巾或者打件無袖毛線衫什么的,讓一個年輕女同志比如剛分來里委的小王穿上,那走在街上絕對是極領市面的一件事。 總之,王德桂很篤定地認為這團毛線比她放在家里還沒動工的一等線還要好,完全可以和市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