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逸揚？！”

    她拔高的聲音，終于讓他回神。他轉過身，猛地站了起來。

    “小禾？”

    “是我，這么忙嗎？大家都走了。”

    “你怎么來了？”他的聲音輕快，回身關了電腦，向她走過來。

    “我……有沒有打擾到你？”他走到自己身邊時，林小禾伸手輕輕拉住了他。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停了下來，隨即又收了回去。

    “沒有，我沒想到你會來。”

    “來。”他帶著她走到會議室旁邊的自己的辦公室里。

    見謝總把那個女孩引進了辦公室，最后還在會議室關投影儀的小助理眼都瞪圓了。

    因為謝逸揚的情況特殊，為了防止別人動了資料，他辦公室都是自己打理的，除了章總經理，沒有人可以進去。

    “……最近學習累不累？”

    “不累，不過馬上要期末考了，……下學期就要實習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說了這些。

    “……張緒的作案證據我已經掌握的差不多了，過段時間應該就可以將他繩之以法了。”她的氣息總是不經意溜進他的鼻子，仔細去聞卻又縹緲無蹤了。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想起來林氏的合并案。

    “最近很忙嗎？聽林嫂說你每天都有應酬？”

    沒想到林嫂會叫她來，清醒過來的他模糊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又想到她看到自己那樣狼狽的樣子，就覺得不能直視，幸虧看不到她的神情。

    “最近紫域那邊工程啟動，事兒比較多。”

    “那你怎么也沒有叫我幫忙了？我一直等你的電話的。”

    “你也快考試了，公司的事就先擱置一下吧。”

    林小禾沉默了一下，繼而說道：“……那也應該有個人替你擋擋酒。”

    “嗯，后面不會了。”

    他還是那樣溫和沉穩，卻少了很多初見時的尖銳和冷漠，雖然他依然是一副冷淡的樣子。

    “你來有什么事？”

    “沒事，就是來看看你。”

    謝逸揚好一陣沒說話。

    她坐在沙發上，注意到旁邊的花架上擺著一瓶水仙，是自己和他一起挑的，因為它也駝著背。

    她的心情有了微妙的變化。

    “今天有時間嗎？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有時間，什么事？”

    他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一會兒告訴你，我剛剛看到了，你還有一點工作沒做完，你先去忙，我等你。”

    謝逸揚猶豫了一會兒，起身去了會議室，確實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工作。

    辦公桌上的文件一摞摞擺放著，沙發上也有一摞，他的西裝外套搭在椅靠上。

    他真的很忙。

    林小禾把地上散落的紙團收拾了一下，把凌亂的茶幾一一擺好，水杯洗一洗，窗戶打開通通風。他的辦公桌卻沒有動，這應該是他習慣的擺放，整理了他可能就找不到了。

    她帶他去了野外。

    這里靠近通湖水庫，周圍已經沒有了人煙。車到近郊只能停下來，只有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那里。

    “前面要下一個小坡，慢一點。”他左手搭在林小禾肩上，右手被她緊握著。他看不見，需要她時時提醒，明明是個很麻煩的過程，她卻做的細致又輕松，像是在陪老朋友散步，帶著悠閑的愉悅。

    初夏的涼風，溫柔舒爽，揚起她的長發，不時撩著他的臉龐。

    “這是……”他聞到了沼澤的氣息，池塘里夏荷的清香，還有新生的蘆葦禾味道，多么熟悉。

    “這是通湖水庫后面的蘆葦蕩，我的秘密基地。”

    林小禾說完，小跑了幾步，揮著雙手大聲喊道：“喂！我來了！”仿佛在招呼一位老朋友。

    在廣闊的蘆葦地里她轉過身來，看著他笑著：“我小學的時候，經常一個人跑來這里，看看天、看看池塘，看看這里茫茫的蘆葦，心情就會變好，這是我的秘密基地，你是我第一個帶來這里的人。”

    她說著孩子才有的秘密，語氣卻仍然透著歲月磨礪出的成熟。

    那些年，老師以為她故意不答應、同學以為她故意不搭理、就連做游戲都比別人遲鈍，這樣一個學生誰會喜歡呢？那是她左耳聽力最弱的時候，神經上的損傷，醫生也束手無策。那不能言說的沉重啊，那么多的難過。

    后來，她發現了這里，沒有人煙，沒有人會喊她，不用擔心沒聽到，躺倒在蘆葦叢里，能聽到蟋蟀的鳴唱，沒有人知道。

    還有廣闊的藍天，深濃的蘆葦蕩和青草池塘，有沼澤的泥土腥氣，有立上尖角小荷的蜻蜓和蝴蝶……

    ☆、第 17 章

    謝逸揚用力嗅著，青青蘆葦的清甜，夏風攜帶著曠野的余熱，還有風過荷葉帶起的颯颯輕響，仿佛看到那年碧波萬頃的油綠，泛著粉白的花骨朵，還有黃色的大地和瓦藍的天空。

    他的眼眶濕熱，這究竟是怎樣的百轉千回？為什么會是這里？為什么就是這里！

    這個熟悉的地方，他曾來過的。

    他想大聲告訴她，我曾來過的！你的秘密基地，也是我的。

    那時候，他還看得見這個美麗的世界，還看得見這里是什么樣子。

    這是怎樣的緣分？為什么有這么多巧合與注定？

    為什么那么小你就走過我身邊？為什么萬千人中獨獨記住了你的聲音？為什么來到同一片水澤與草原？為什么是你而不是別的任何人？！

    他們坐在蘆葦叢中，林小禾抽了一截嫩蘆管，三折兩折變成一只哨子，放到嘴邊嘗試著吹出聲來，只發出噗噗的悶響。

    “我試試。”謝逸揚沒有抽新的蘆管，接過她手中的，湊到嘴邊，一聲細細的低鳴在耳邊響起。

    林小禾笑起來，重新抽了一截，閉上眼睛輕輕嗅著青草汁的味道。

    她說起春天，蘆葦還剛冒出新綠，池塘里已經蝌蚪變青蛙的生物，齊齊蹦出池塘，四散在草叢里，只有指頭大的小東西到處都是，你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踩到它們。那時的她還不知道剛剛長成的青蛙這么小，驚訝了很久。還有茂密濃綠的蘆葦叢，風吹過像綠色的海浪一樣，搖蕩、翻滾。

    隨便撥開蘆葦叢，總能看到很大個的蟋蟀，抖著胡子正唱的歡，一個趴在另一個背上，一蹦一蹦跳遠了。還有寂靜的蜻蜓與蝴蝶，它們總是成雙成對地追逐著，或停在荷葉上、蘆葦尖上，互相翹著尾巴，或扇扇翅膀，像在無聲低語。

    他說起夏夜里，圍繞著池塘是闊噪的蛙鳴，此起彼伏、沒有間歇，有時吵得人頭痛，有時又覺得熱鬧歡快，仿佛它們在進行一場音樂會。還有像在對唱的蟋蟀，你抖一抖草叢，它的聲音戛然而止，放下不一會兒又繼續放聲高唱。還有雨珠打在荷葉上嗶嗶啵啵，不知道的還以為滾落了一地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