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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這孩子是周師兄的。”黃蓉道:“周師兄早就走啦,難道他又偷偷回來跟她相會?”王道一見她這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索性也就不阻攔了,由她去問吧。她倒是不怎么介意這些問題,就怕在坐的其他“古人”會介意。一燈搖頭道:“不是的。你沒聽見過‘十月懷胎’這句話嗎?”黃蓉似乎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啦。那小孩兒一定生得很像老頑童,兩耳招風,鼻子翹起,否則你怎知不是你生的呢?”一燈大師道:“那又何必見到方知?這些日子中我不曾和劉貴妃親近,孩子自然不是我的了。”黃蓉似懂非懂,但人類總是對那種事有天生的直覺,知道若再追問下去必定不妥,也就不再追問。只聽一燈道:“我這場病生了大半年,痊愈之后,勉力排遣,也不再去想這回事。過了兩年有余,一日夜晚,我正在臥室里打坐,忽然門帷掀起,劉貴妃沖了進來。門外的太監和兩名侍衛急忙阻攔,但哪里攔得住,都被她揮掌打了開去。我抬起頭來,只見她臂彎里抱著孩子,臉上神色驚恐異常,跪在地下放聲大哭,只是磕頭,叫道:‘求皇爺開恩,大慈大悲,饒了孩子!’我起身一瞧,只見那孩子滿臉通紅、氣喘甚急,抱起來細細查察,他背后肋骨已折斷了五根。劉貴妃哭道:‘皇爺,賤妾罪該萬死,但求皇爺赦了孩子的小命。’我聽她說得奇怪,問道:‘孩子怎么啦?’她只是磕頭哀求。我問:‘是誰打傷他的?’劉貴妃不答,只哭叫:‘求皇爺開恩饒了他。’我摸不著頭腦。她又道:‘皇爺踢我的死,我決無半句怨言,這孩子,這孩子……’我道:“誰又來踢你死啦?到底孩子是怎生傷的?’劉貴妃抬起頭來,顫聲道:‘難道不是皇爺派侍衛來打死這孩子嗎?’我知事出蹺蹊,忙問:‘是侍衛打傷的?哪個奴才這么大膽?’劉貴妃叫道:‘啊,不是皇爺的圣旨,那么孩子有救啦!’說了這句話,就昏倒在地下。我將她扶起,放在床上,把孩子放在她身邊。過了半晌,她才醒了轉來,拉住我手哭訴。原來她正拍著孩子睡覺,窗中突然躍進一個蒙了面的御前侍衛,拉起孩子,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劉貴妃急忙上前阻攔,那侍衛一把將她推開,又在孩子胸口拍了一掌,這才哈哈大笑,越窗而出。那侍衛武功極高,她又認定是我派去殺她兒子,當下不敢追趕,徑行來我寢宮哀求。我越聽越是驚奇,再細查孩子的傷勢,卻瞧不出是被什么功夫所傷,只是帶脈已被震斷,那刺客實非庸手。可是他又顯然手下留情,嬰兒如此幼弱,居然身受兩掌尚有氣息。當下我立即到她的臥室查看,瓦面和窗檻上果然留著極淡的足印。我對劉貴妃道:‘這刺客本領甚高,尤其輕功非同小可。大理國中除我之外,再無第二人有此功力。’劉貴妃忽然驚呼:‘難道是他?他干嗎要殺死自己兒子?’她此言一出,臉色登時有如死灰。”黃蓉也是低低驚呼一聲,道:“老頑童不會這么壞吧?”一燈大師道:“當時我卻以為定是周師兄所為。除他之外,當世高手之中,又有誰會無緣無故的來加害一個嬰兒?料得他是不愿留下孽種,貽羞武林。劉貴妃說出此言,又羞又急,又驚又愧,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道:‘不,決不是他!那笑聲定然不是他!’我道:‘你在驚惶之中,怎認得明白?’她道:‘這笑聲我永遠記得,我做了鬼也忘不了!不,決不是他!’”眾人聽到這里,身上都驟感一陣寒意。一燈大師接著道:“當時我見她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也就信了。只是猜想不出刺客到底是誰。”一燈又費解道:“這刺客既然武功如此高強,卻何以又打得他半死不活?”他抬頭望著窗子,臉上一片茫然,十多年前的這個疑團,始終沒能在心中解開,禪院中一時寂靜無聲,過了片刻,一燈道:“好,我再說下去……”黃蓉忽然說道:“會不會是歐陽鋒?”一燈道:“后來我也猜想到他。但歐陽鋒是西域人,身材極是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個頭。據劉貴妃說,那兇手卻又較常人矮小。”黃蓉道:“這就奇了。”王道一忽然開口道:“裘千仞。”此言一出,眾人俱是一驚,黃蓉首先反應過來,說道:“對!當世能有這般掌力的,唯有裘千仞了,我不就是受了他一掌么。他那人確實生的矮小,定是他無疑了。”一燈大師也有些相信,但還是問道:“若說是他也沒什么錯,可是他為何要這般做?”王道一道:“可能也是想在下一次華山論劍之前除掉一個敵手吧。而且裘千仞這人心思陰毒,霍亂武林,常常調撥江湖各勢力之間的關系,他暗中偷襲說不定是想嫁禍周大哥或是歐陽鋒呢。”一燈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這么說就說通了。想他從中原一路趕去大理,再偽裝成侍衛打傷孩子,只為叫我施以援手,不得參加下一次的華山論劍,哎!此人還當真是心腸惡毒。”一燈停了片刻,又續道:“我當時推究不出,劉貴妃抱著孩子只是哭泣。這孩子的傷勢雖沒黃姑娘這次所受的沉重,只是他年紀幼小,抵擋不起,若要醫愈,也要我大耗元氣。我躊躇良久,見劉貴妃哭得可憐,好幾次想開口說要給他醫治,但每次總想到只要這一出手,日后華山二次論劍,再也無望獨魁群雄,休想染指。唉,王真人說此經是武林的一大禍端,傷害人命,戕賊人心,實是半點不假。為了此經,我仁愛之心竟然全喪,一直沉吟了大半個時辰,方始決定為他醫治。唉,在這大半個時辰之中,我實是個禽獸不如的卑鄙小人。最可恨的是,到后來我決定出手治傷,也并非改過遷善,只是抵擋不住劉貴妃的苦苦哀求。”黃蓉道:“伯伯,我說你心中十分愛她,一點兒也沒講錯。”一燈仍是像沒聽見她的話一般,繼續說道:“她見我答應治傷,喜得暈了過去。我先給她推宮過血,救醒了她,然后解開孩子的襁褓,以便用先天功給他推拿,哪知襁褓一解開,露出了孩子胸口的肚兜,登時教我呆在當地,做聲不得。但見肚兜上織著一對鴦鴛,旁邊繡著那首‘四張機’的詞,原來這個肚兜,正是用當年周師兄還給她那塊錦帕做的。劉貴妃見到我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妙,她臉如死灰,咬緊牙關,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對著自己胸口,叫道:‘皇爺,我再無面目活在人世,只求你大恩大德,準我用自己性命換了孩子性命,我來世做犬做馬,報答你的恩情。’說著匕首一落,猛往心口插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