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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個人比她更早知道一位大名鼎鼎的投資銀行家所做出的決定。 短暫的沉默之后,她聽見蕭淮說:“Berg und Tal kommen nicht zusammen, wohl aber die Mens.” 這是一句德國諺語:山與山不相遇,人和人總相逢。 “我明白了。” 女助理嘆氣,“我會按照你的意見,暫停一切看空澳元的結論。” 林霂不懂什么是“看空”,也不懂蕭淮所說的諺語作何理解。她已經好幾年不接觸德語,如今乍然聽見,莫名生出一絲感慨—— 德語,世界上最嚴謹的語言之一,如果像希特勒那樣過度亢奮地怒吼就會形同犬吠,但是,如果像蕭淮這樣從容不迫地敘述,則非常大氣,非常好聽。 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覺,奔馳車駛入老上海的中心區域,停在鎮寧路路口。 林霂如釋重負,趕緊解開安全帶,轉身對后方區域的三位精英人士投以微笑,用中文說:“我到了,謝謝。” 護照意外地從她的背包里掉出來,露出簽證那一頁。 林霂彎腰撿起護照裝回背包,直起身,發現兩位高級助理都盯著她。 女助理的表情略不自然,用生硬的中文說:“你聽得懂德語?” 林霂想了想,謙虛地回答:“我只能聽懂簡單的字句,而且我的口語差勁。” 她說的是德語,女助理驚愕:“你……” “你的發音不錯,很地道。” 低沉的嗓音接過了話題,不是用硬朗的德語,而是流暢的中文。 林霂的反應慢了一下,隨即偏過臉看向核心區域的大人物,家世顯赫的投資銀行家,蕭淮。 她對上了他的眸子。 明亮而溫潤的眼神,就像一脈溪水在山澗緩緩潛流著,從容,淡薄,實在不像傳奇人物應該擁有的犀利目光。 滿世界的人都在熙熙攘攘,緊緊張張,要么渴望大紅大紫,要么盼望大利大祿。 他卻出塵脫俗,溫和,松弛。 林霂禮貌地笑了笑,回答道:“謝謝。” 她說完轉向車門,打開后右腳伸出去,扶著把手提臀離座。她的節奏依然把握得很好,避免了在下車瞬間導致車身晃動。 蕭淮不自覺地多看了她一眼。 十二月,天氣已經很寒冷。她穿著長大衣搭配羊毛裙,裙子底下是修長的雙腿,以及一雙深色的紅底高跟鞋。 她立在車旁,眼簾低垂,輕聲細語表達感謝,整個人顯得柔美,低調,不張揚。 蕭淮對她的第一印象發生改變。 她和她的朋友,性格完全不同。 第2章 老洋房 林霂住在鎮寧路521弄,她沒有遲到,相反,中介遲到了。 她煮了一壺咖啡,邊喝咖啡邊環顧房子,準確說來,是外婆的房子—— 兩層獨幢洋房,始建于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的那一年。 洋房位于舊上海的法租界,動工之初被賜給大清朝的某位格格。辛亥革命爆發之后,皇帝溥儀被趕出紫禁城,洋房亦失去了舊主人。 1936年初,外婆與一位姓蕭的大戶人家少爺訂婚。蕭少爺大方慷慨,贈給外婆無數禮物,其中就包含這幢洋房。 外婆的娘家在民國時期經營紡織廠,cao辦婚事時花錢如流水。眼看著就要舉行隆重的婚禮,冬季奧運會同時在德意志帝國開幕,受民主主義思潮影響的蕭少爺臨時決定陪同父母前往德國,觀看這一場新奇的運動會。 誰都沒有預料到德軍違反進駐萊茵蘭,軸心國的閃電戰拉開序幕,接著,抗日戰爭全面爆發。 烽火連天日,蕭少爺就這樣一去不復返,音訊全無。 外婆不相信蕭少爺拋棄了她,奈何法國淪陷,租界被日軍接管,外婆不得不離開上海,隨家人西遷至陪都重慶。直到抗日戰爭結束,外婆才住回洋房。 從1936年到2006年,七十年時光轉瞬即逝,外婆望斷秋水,蕭少爺始終沒有回來。 或許是愛到深處恨意叢生,外婆對蕭少爺及蕭氏家族的背景諱莫如深,林霂不敢多問。 外婆辭世之后,林霂在回憶錄里翻閱到一段字跡凌亂的德語,翻譯成中文,大意是:再奢華的房子,缺少心愛之人,不過是一座荒宅。 林霂那會兒是高中生,無法感同身受字里行間的哀愁。光陰荏苒又十年,她今年年初整理書房重溫這段話,心中五味雜陳,思來想去決定賣掉房子。 總價逾千萬的獨幢洋房并不容易脫手,看房的多,愿意買房的少,她昨晚才從中介那兒接到好消息:一位外國人的代理律師選在今天看房。 言下之意是外國人不差錢。 林霂喝完咖啡,在客廳里稍坐片刻,門鈴被中介按響。 和以往的接待流程相同,她向代理律師介紹洋房的建筑面積、格局、周邊配套等等內容。代理律師看完房子,問道:“林小姐的房子裝修得很奢華,為什么舍得轉賣?” 面對買家最關心的問題,林霂出奇地沉默。 最終她平靜地回答了一句話:“其實我舍不得。” 代理律師沒有其它問題,拍完幾張照片就走了,中介也隨即離開。 林霂原以為看房結果又不了了之,豈料晚上七點接到中介的電話,通知她明早去簽訂房屋買賣合同、辦理過戶。 長期賣不出去的老洋房突然在一天之內售出,她的心底充斥著說不出的難過,如同被刀刃從心口狠狠地剜掉一塊rou,會疼,更多的感受則是一波繼一波如潮水般涌上來的抑郁和慌張。 臨床心理學有一個理論可以概括這種癥狀:相對剝奪感。 林霂和自己說必須冷靜。 但她很難冷靜,她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從樓下走到樓上,來來回回走了很久很久,走累了,腦子也清醒了,才搬把椅子坐到露臺。 兩年前種植過花花草草的露臺,如今只剩下刺骨的冬風。 她靜靜地凝視著不遠處的居民樓,萬家燈火,燈光璀璨溫暖,腦海里完全能夠想象到鄰居們正在做什么……吃飯,洗碗,品茶,談天。 她對于這樣的日常生活相當熟悉,可是轉過臉看一眼身后,偌大的洋房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氣,白晃晃的燈光十分刺眼。 林霂伸手關燈,一盞繼一盞。 燈光漸弱,當最后一盞燈熄滅,無邊無際的黑暗包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