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的。

“這樣便好了，”明秋月借著遲遲出現(xiàn)的月光，看著那小小的突起道，“不立墓碑，她不喜歡的這一生，就都隨風(fēng)去吧。若是有來世，要過自己喜歡的日子。只有自己喜歡了，才能立碑去銘刻。”

尋洛聞言怔怔，記起自己答應(yīng)守言要去給守音道長立碑的。忽地便想到，守言道長的一生，是不是也被她自己看作了不值得的一生。

人忽地便迷茫了。

過了會兒他回過神來，對著明秋月抱拳：“多謝明兄，又一回救命之恩，尋洛真的是無以為報了。若你需要，且隨時說便是了，當(dāng)牛做馬在所不辭。”

明秋月笑笑：“不過隨心做事而已。”

二人又站了一會兒，直到天色黑得沉透了，又倏忽亮起來。

一起往山下走的路上，尋洛問：“上陽村那邊怎地交待？”

“不必交待了。”明秋月?lián)u搖頭，“我去地宮之前先去了一趟村中，村里人說巫陽告訴大家，上陽村從此以后不再需要大巫師了。她平日里也教小些的孩子醫(yī)術(shù)，那些孩子約莫也能獨當(dāng)一面了。”

尋洛沉默著，心覺巫陽雖意欲以白蛇傷他，卻果然是抱著再不能回頭的想法到了地宮的。

走到自己落腳的鎮(zhèn)上，他才問：“明兄有何打算？岐山派么？”

“嗯。”明秋月坦然地點點頭，“但我不會打擾到她的。”

尋洛笑了一笑：“我知道。”

“那么就此別去吧。”

“保重。”

尋洛回到客棧，房中床頭已放著一封信，他卻一直未動。

直到洗凈了傷口和身體，換上了莊九遙留下的一件袍子，收拾好了包袱之后，他才倚在床頭，展開了那牡丹暗紋的紙張。

第71章重入天門

天應(yīng)二十六年盛夏時分離開天門那一回，尋洛是去執(zhí)行刺殺蜀王的任務(wù)。

他走時并不知這命令是誰下的，是看似對蜀王十分不耐煩，但卻始終任由他胡作非為的當(dāng)今圣上；還是以后會繼承大統(tǒng)，同時繼承整個天門的儲君——太子蕭瑜。

不知。

又或者，是他不認(rèn)識，也懶得去想的其他人。

總之，這命令下來之后，他離開天門時，便沒想過自己還會回來。

果真，刺殺蜀王的計劃敗露，他連蜀王面都沒見著，便被天門里頭的人截殺了。

天門只聽從于圣上一人命令，可那刺殺蜀王的命令并非圣上授意，上頭的人害怕牽連整個天門，只好在事情完全敗露之前開始內(nèi)部清算。

好在蜀王并未將發(fā)現(xiàn)刺客之事捅出王府。

此番內(nèi)亂中，天蘿貴為門主，卻被手下除自己兒子而外的其他三大堂主聯(lián)合算計，搜集齊了她妄自下令的證據(jù)。

眾人積怨已久，此前只是礙于天蘿太過強(qiáng)大，無處下手，這一回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合起來，不知策劃了多久，甚至早已暗中買通了那日服侍天蘿的男寵，趁她不備下了藥。

里應(yīng)外合，連時機(jī)也正正好，天時地利人和皆齊了，一番討伐之后，最終是將她關(guān)在了牢不可破的天門地牢之中。

可天蘿隨后卻消失了。

無論是出于何種原因，無人肯承認(rèn)她還活著。

尋洛身上有她下的蠱，子母蟲。按理說，若她還活著，只要她催動蠱毒，自己體內(nèi)蠱蟲應(yīng)該是有反應(yīng)的，可身上那蠱竟從此消失了般，再未有過動靜。

可天晴后來找到金陵來時，卻說她還活著，甚至帶來了她親手所書的一封信，與一截頭發(fā)。

便是因了這事，尋洛才決心要重回天門。

既是避無可避，那不如先發(fā)制人。

尋洛知道天晴的消息約莫是從朱雀堂主那里來，只是不知這朱雀堂主如何這般神通廣大，且又因何得知此事。

天蘿消失之后，自己作為她的獨子，又是此回刺殺事件中的執(zhí)行者，自然是眾矢之的。

尋洛其實想過，派他出去的人，可能是想等他殺掉蜀王之后，再以他妄自聽從非圣上命令的罪名，來個一石二鳥的。

只是他自己未曾料到，背后那人想必也沒料到，他竟會因為在蜀王府中見到個人，心神大亂之下，失了手。

往事過眼云煙般，分明許久不曾想起，在踏入天門的那一瞬，全都涌進(jìn)腦海中，好似自己從未離開過此地。

尋洛抿緊唇，努力分神去考慮莊九遙的事，想將這種不斷下沉的感受驅(qū)逐出心。

沒一會兒，帶他進(jìn)來的人已停下，轉(zhuǎn)頭道：“公子，門主在里頭等您呢。”

尋洛忽地有些想笑，這些人如今還叫自己“公子”，也不知是諷刺，還是害怕，亦或是習(xí)慣了而已。

他瞥了那下人一眼，面無表情。下人目光與他撞上，慌忙埋下頭，輕聲又喊了一聲：“公子？”

尋洛沒再理他，抬腳入了那厚重的朱紅大門，又從右穿過了刻著魚戲蓮葉圖的影壁，站在了正房的臺階之下。

他回了回頭，望見從小看到大的高高院墻，又正過頭來，掀起袍子跪下：“屬下天衍，拜見門主。”

過了許久，堂中才傳來個男女莫辨的聲音：“進(jìn)。”

這院子從前是天蘿住著的，尋洛相當(dāng)熟悉，幾乎每一日天蘿都要見他一回，那地上的磚，指不定都被他跪出痕跡了。

進(jìn)了堂中卻沒見著人，只右面廂房中傳來一個聲音：“這里。”

尋洛不露痕跡地壓壓心頭的躁意，抬腳進(jìn)了那屋子。

甫一進(jìn)門便是個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頭掛著珠簾，珠簾后頭高高的座椅之上端坐著個人。

他繞過那屏風(fēng)跪下。

沉默許久，門主才開口：“抬起頭來。”

尋洛聞言抬頭，透過珠簾的縫隙瞧見那人也穿著大紅袍子，忽地便有些恍惚，覺得臺上坐著的，分明是生養(yǎng)自己的那個人。

那張臉堪稱絕色，卻是未曾見過的。

無論是容貌還是衣著，皆與他聲音一樣，瞧不分明是男是女。

“知道我為何要親自見你么？”門主問。

尋洛坦然答：“不知。”

臺上之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道：“六盤山一趟，辛苦了，拿上來吧。”

天門里頭每一回決斗皆有人在暗中監(jiān)視，尋洛自是知道的，因而他未曾遲疑，將那收在錦囊中的蛇骨拿出，雙手舉起。

門主手一抓，那錦囊便從珠簾縫隙間飛了過去，落在他手心。

“這可是個好東西。”他笑，“天衍，我不知你重回天門懷著什么心思，是想為天蘿報仇，還是為權(quán)力而來，我皆不關(guān)心。不過作為現(xiàn)任門主，還是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行事時要三思。”

“門主大可放心。”尋洛面不改色，“替天蘿報仇，這可真是笑話了。至于權(quán)力，我拿來也無用。只不過門主已是門主，而我除了當(dāng)刺客什么也不能做，與其等著門主行事，不如自己來。”

他頓了頓，忽地一笑：“誰不想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