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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下課,教室內重歸寂靜,我默默欲臺上,看著學生們坐在臺下,表情是這個年齡應有的憤世嫉俗,想起前些時他們爭爭吵吵地說要等放寒假去參軍,而這寒假前的最后一課,大概也會是我們所有人命運的節點吧。或許有些孩子會在戰場上拋灑熱血,為國捐軀;或許他們會在南下途中遇到土匪、生病、甚至丟掉性命;或許他們不會南下,留在這將淪陷的地方水深火熱等待著光明;或許……這會是最后一面。我最后板書上一句詩。泄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下課之時,我略略欠身,鄭重道,“珍重”。目送著學生們離開,卻見最后一人快步走上前,執筆飛快地在我板書的下方寫下一句。長風破浪會有時!寫罷對我深深地鞠躬,“先生珍重,昆明再見。”我略有些驚詫,這個學生是之前最想著參軍上前線的,不知為何現在改了決定。“先生肯定十分驚訝”,他的面容還很稚嫩,帶著青澀,有著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倔強,“不過先生說得對,現在的我上戰場不過只是白搭一條命。我是讀過書的人,我要用自己所學的去找到一個更有效的報效祖國的方式!”年輕人說著,突然靦腆地笑了笑,“我其實特別欽佩先生。”我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我有個叔父,沒讀過書,他一直覺得委員長堅決主戰是愚蠢的行為,若是早點應了日本的條件,多賠些銀子,不就可以重新換來安穩日子了么。我在家時沒少聽他大罵委員長只想靠著戰爭發財,多收百姓的稅前。每當這種時候,我就很慶幸我讀了書,我聽了先生的課。”“那些民族大義與家國之情,那些不屈的意志與氣節,都是先生教與我的。”“所以”,他揚起一個充滿著陽光與希望的笑容,“還請先生繼續教導學生。”他又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我立在那,看著他離開的身影,遂是笑了。第5章第五章【十】我和林熙明是第三批前往昆明的。第一批離開的是大多數女學生和部分|身體不佳的男學生,也有部分教室家眷。第二批離開的是朱自清、馮友蘭等教授,取道鎮南關,搭滇越鐵路抵達蒙自。離開之前的一天,林熙明買了些鹵菜,又做了一道青椒rou絲,我向王湘那個酒壇子討了些酒水。一方小木桌擺在窗邊,傍晚日落的陽光透過沒有遮擋的窗框傾泄在桌上,黃昏后,我與林熙明對面而坐。自那日最后一節課之后,面對那些令人痛心到如同心絞的畫面,也很少再會有茫然無措的絕望之感了。那種感覺就如同猶太人找尋到了迦南、基督徒升入天堂,是一片圣地,讓我的生命在這炮聲火光的中原大地上有所安放。我有些擔心林熙明。我們相識三十年,相愛八年,我卻仍舊不甚明白他。我們十分相似,都是在研學時廢寢忘食的個性,但他卻往往能從沉浸的深度思考中抽出身來,放于我身上。從北平到長沙的這段路,我一路都咳嗽個不停,時常半夜身體發熱至高燒,他整宿不眠地為我換冷毛巾,直到在長沙安頓下來,又養了許久,才漸漸回好,他這才放下心,繼續他的研究。我有時也會去想他為何會愛我愛得如此深,我對他的情感更多的像是一種反饋,一種越過如火般愛情后的契合、是一種親人一般的暖意。我在某次溫存之后問過他,他很累,卻還是十分鄭重地攬住我的脖子笑著說道,因為我很好。我很好嗎?我不清楚。很多時候我也和大多數人一樣,在二選其一的選項中搖擺不定,在茫然的未來之中選擇只看當下。為人處世之中常常被學生說,“那個看上去十分不好相處的教授”,不愛說話,千萬句話回旋在心底卻很少說出口。看上去我不過只是一個難以接觸的平凡文人,我不知道我有哪里吸引他。“維華”,在我在腦海里瞎想的時候,我聽到林熙明開口喊我的名字。“怎得?”他為我斟上半杯酒,他只允許我喝這么多,“維華,熙明這輩子未曾向你求過什么。”我接過酒杯,輕抿一口。心中驀然有些不好受,我大抵還是估低了他對我情深程度,這句話語氣卑微得令我心疼,竟突然有種想要擁抱他的沖動。他夾起一筷子鹵菜放在我的碗中,“南下之前,熙明想求你。”“莫要離開我”,他一雙黑色的眸子里沉靜又帶著悲傷。我放下酒杯,看著他的眼睛,我感覺到了他在害怕,害怕這個噬人且喜怒無常的亂世在某個上一秒還溫暖幸福的時刻,帶走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害怕他保護不了我,讓我死于這亂世;害怕他保護不好他自己,獨留我一人在這亂世。他害怕到對于目前的幸福戰戰兢兢,在與我纏綿之時顯得過于沉溺。我想起這些日子里,做課題時從來不會分心的他時常會看著坐著看書的我發呆,偶爾和他對上眼神的時候,他慌忙斂去的哀傷讓我心疼。我明白他的情感的,我一向明白。只是這個世界里,連平時一切安好的時候,誰都無法承諾誰一生,更何況現今呢?我的沉默讓他不安地拿起酒杯放在唇邊,我知道他沒有喝,他只是作個掩飾。“熙明,如果我承諾了你,你會覺得安心些嗎?”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我看著他斂下了眼,熹微的暮色斜斜地打下稀薄的橙光,柔和了他略顯鋒銳的五官。我看見他的睫尖在無法自制地顫抖,一如我十八歲那年強迫他出國的時候,他不再與我爭辯時低下的睫毛。他最終還是強行笑了笑,“會,也不會。”“我信你,我信你定會遵守承諾,你不會離開我”,他笑著,卻也哽噎著,聲音斷續,甚至略略有些破碎,“我不信這命,我不信它定會給你安然的一生,讓你不離開我。”“維華,你說我該怎么辦?”我能確信我看到了他眼角的水痕,在斜陽下亮了一瞬又消失,我嘆息一聲,沒有說什么,只是舉起了酒杯。“一杯敬往昔,三十年去,擁良辰好景佳侶。”一飲而盡,我兀自拿過酒壺,為自己斟滿。“一杯敬而今,一年罹難,有悲愴憤慨篤定。”又是一杯,我再次斟滿。“一杯敬將來,百年之后,應有河清海晏、盛世長安。”我再飲一杯,把酒杯向著幾乎呆住的林熙明傾斜,“所以,熙明,答應我。”“這未來不可知,往昔不可留,我們能擁有的只有當下”,我夾起一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