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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著,手上的曲子也漸落寞了,低眉一嘆,便想拔高了音階,誰知手指一彈,卻生生斷了宮弦。曲有誤,有人顧。何——人——顧——我——?棲鳳皓笙誰顧我?我抬眼一看,兩個陌生的影子悄悄從人群中穿了過去。我眼光極好,清晰可見那是一青一白兩個青年男子。白衣的看著面生,卻生得比這樓子的四大小倌還要漂亮。那是一種無關情色的漂亮,清的淡的,秀如煙雪,素若流云,斯斯文文干干凈凈,卻無由讓人不敢生出褻瀆之心。轉眼一望,那青衣的烏發靈眸,臉白唇紅,溫和柔軟,輕輕一笑,似柳枝拂面,宛若江南。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怎不憶江南?怎不……賽江南?簾后的琴聲忽然斷了。臺下眾人一片訝異。無名只是滟滟一笑,一手拔了簪子理著自己的如云黑發,彈指敲著白玉欄桿,清唱了一闕柳永的。他嗓音清澈如水,凄凄切切,把這纏綿眷雋的曲調唱得婉轉幽怨蕩氣回腸,卻越發令聞者為之黯然神傷。一曲過后,無名一俯身謝了禮,便慢慢走了。眾恩客回味了一會兒,又自去花天酒地。至于那中斷了的琴曲,早已無人注意了。我暗暗尾隨那兩人,只見他們進了一間雅室,卻把上去招呼的無論男女都哄了去。我暗自好笑,上青樓卻不叫人,難道他們來這里偷情不成。卻不知自己一語成真。不多時,果有幾聲輕吟軟語流瀉而出,我見慣了風月紅塵,自是猜得到他們在做些什么。心下又是苦悶又是黯然——終究,我仍是被遺棄的那一個。無名曾打趣說我生得清艷絕俗,世所罕見,干了老鴇委實可惜。我卻深知人外有人,自己美色總是有不及之處,且我乃殘花敗柳之身,年紀大了,終避不過年老色衰的一天,還是老鴇實際。無名便笑我年紀輕輕看破俗事裝老成,卻不知我是真的蒼老了。心的蒼老。愛我的我不愛。我愛的不愛我。這一刻我心頭微痛,到底是對賽江南動了真心,繼而又有些好奇,也不知道那個勝了我的男人究竟是誰。分別不過十日,竟能與他共赴巫山云雨。便找了黑紗覆面,待里面yin欲聲響漸次消停,兩人似乎開始著裝,就抱著木琴進去了。入了屋,卻只見那白衣男子摟著賽江南。而那賽江南雙眼紅腫,顯然剛剛哭過,雪白粉頸密密麻麻的全是青紅之印,軟軟綿綿地躺在懷人懷里。我想到那纖細的頸子曾經為自己展現過的美好,不覺眼睛一暗,驚艷了凡塵眾生。我撥了一下弦,丁冬悅耳,恍若天籟。又充當琴師,說明來意。那兩人倒也是風雅之人,聽我琴音人間難得一聞,便安安靜靜地候著我演奏。隨便彈了幾首曲子,他二人被我琴技征服,打破藩籬,主動和我交談起來。我輕笑,眼角眉梢都是風流誘惑,壓低了聲音道:“敢問公子姓名?”賽江南似為我美聲所惑,喃喃道:“……在下江南。”那白衣男子溫溫柔柔地看著他,“你為江南,我則楊洲。”江南。揚州。煙花。綠柳。春光正好。我低低一笑。這就是所謂的藝高人膽大嗎?真不愧是傳說中的武林盟主賽江南,還有……魔教教主楊洲。第三部灼灼夜櫻是夜,荏苒軒來了一個人。自然是個人。一個蒙面之人。一個淌著血的蒙面之人。荏苒軒,既稱軒,自然不在四樓四閣之列,乃是我特意為無名興建的居處。這夜,出現在荏苒軒的本該是無名。但傍晚時無名突然差了貼身小廝錦笙傳話給我,說是這晚他有事外出,今晚泰半趕不回來。錦笙巧舌,自是說一套“懇請應允”的說詞,但我想即便我開口阻止恐怕也攔不住無名。于是,我便點了頭。到半夜,我突覺輾轉難眠,本想找個美人來隨侍,但轉念間不知何故便失了興致。披一身單衣倚窗賞了一會月,這月色清幽,雖只淺淺一角,倒襯了我此時的心思。我越看越清冷,正欲取來酒獨飲暖身,忽而嗅到一股香。那花香,先淡薄如輕煙,絲絲縷縷流轉過來,伴著鼻息浸入肺腑,漸漸竟變得越來越濃醇。是了,荏苒軒內長有數株緋紅櫻,是原本就栽在那兒的花,建樓之時我一時興起存了些憐花之心,便命匠師們因地制宜地將其留下來。眼下眼看四月將至,該是花期到了。按說我應該早早便察覺到身側馨香繚繞,可偏在此時才嗅到這美妙的香。這花香,莫不是寂寞香。還是說,只有寂寞的人,才會有心思留意到那寂寞香?寂寞花香無人識。寂寞花香寂人知。我決定移步去賞花。果然好一派灼灼夜櫻之景。所謂花千樹,便是這般姹紫嫣紅花團錦簇層云疊霧,萬般風情盡在枝頭罷!不愧為人間勝景,果真美極!我正仰頭望著這滿樹繁花,猶自沉醉,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只一聲。該是不意間流瀉出來的輕吟。聲音極微小,我卻聽得分明。雖只如輕風過耳,可我已聽出些由頭。是誰?這個時候,怎會有人出現在無名房內?棲鳳臺內,哪怕是再紅的人,沒征求我的同意,是絕不可能有人膽敢擅自進入荏苒軒的。答案呼之欲出。我輕輕一躍,便上了欄桿,輕巧地落了地,大大方方推開門,走進去。一片黑暗。我抬手往燭臺的方向一指,即落了顆夜明珠在那燈罩頂上,頓時,滿室華光。我垂下眼簾,往地上一掃,毫不意外地在紗窗那處發現點滴血跡——甫一入室我便嗅到了一股血腥味。新鮮的血滴。我嫣然一笑:朋友盡管出來便是。語畢,便飛身落在了窗臺邊的太師椅上。俄頃,一身著黑衣的蒙面人自那層層輕紗之后緩緩走出來。我定定看住他。他的右臂仍在倘著血,不斷滴落在地上,星星點點都是刺目的腥紅。但我的注意力渾不在此,我對上了那樣的一雙眼睛,竟不由自主失了神。微蹙的眉端,眼形很是漂亮,墨黑的眼中閃過幾絲隱忍的痛苦,看得出他在努力忍耐疼痛,正因為那般隱忍,反而散發出一股別樣的色氣。很……誘人。視線往下逡巡,貼身的黑衣勾勒出一副姣好的身體,我忍不住思索起,倘若褪去那身衣,會不會更迷人?呵呵。我輕輕笑起來,會這么想,表示我已對此人有了幾分興趣。“閣下何人?”“尤荇。”無名呼,有姓。可真有趣。我只需要知道這么多了。我自太師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