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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江嬸點一點頭,兩人向各自的目的地而去,都沒有注意到數十步外大柳樹的陰影里站著的一個人。 張煜神色復雜,他不過是疑心掉了玉玨,回來尋找,卻給他聽到了什么? “呦呦”?“二哥”?“傻姑娘”? 可是,和那個中年女人站在一起的,分明是穿著青色棉服的同窗程尋! 他在書院數月,雖然和程尋在同一個學堂,而且還有可能勉強稱得上遠親,但他從未與程尋打過交道。——或者說,他和書院里的學子們都沒怎么打過交道。 當然,他內心深處,對崇德書院的不少人是有些瞧不上的。 在他的印象中,程尋此人,小小矮矮,一張臉黑乎乎的,雖然衣衫整潔,書桌干凈,卻無端給他一種臟兮兮的、很邋遢的感覺。——他琢磨著可能是膚色的緣故。而且程尋是姑丈家里的遠親,家窮,交不起束脩以及各種費用,整日在山長家中蹭吃蹭喝。這種行徑,更是讓他不屑與之為伍。看一眼都嫌臟了眼睛,更不要說來往了。 程尋?程呦呦? 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 今晚夜色暗沉,沒有月光。可是不甚明亮的燈籠光芒并不能阻止他看清這一切。跟他在同個學堂讀書的同窗程尋,竟然是山長的女兒?祖母有意讓他娶程家的呦呦,她這般行事,祖母可曾知道? 張煜說不出自己心頭究竟是什么感受。他想,如果他這個時候,折回去,去姑丈面前質問,姑丈肯定會給他一個說法。可是他腳下似是有千斤重,這一步怎么也邁不出去。 他想不明白,姑丈怎么會讓女兒到書院去讀書。一個姑娘家,真想將來紅袖添香,稍微讀兩本詩選,臨臨字帖,能寫一手簪花小楷也就是了。非要把臉涂成黑炭模樣,待在書院里,學些無用的東西?!難道還要強過他不成? 張煜生氣、焦灼,又有些不理解,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寒氣襲來,他才猛然驚醒,按下心頭的種種情緒,放輕了腳步離去。 要因為這件事而推拒了這樁親事么? 張煜在回梧桐苑的路上,不停地思索著這個問題。他知道祖母想安排這門親事的用意,無非是想著他將來可能走仕途,而程家父子,或在杏壇,或在官場,都有人脈,對他也有益處。而他自己,也確實能接受程呦呦做他的妻子。 ——誠然他小時候不大喜歡她,可是不管怎么樣,她的相貌與家世也都能與他相配。而且祖母的意思,他并不想違拗。他想,對于娶她為妻這件事,他并不算反感。 回到梧桐苑時,他心里終于有了決定:先觀察一段看看。若她在書院安靜聽話,那他就繼續裝作不知道,也好全了姑丈和程家的面子。若她有出格之舉,那他就跟姑丈提一兩句。 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心中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久久沒有散去。 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張煜一直暗暗留心觀察著程尋,見她每日都是看書習字,一下了學就回家去,冷冷清清的,很少與其他學子來往,略略放下心來,還算滿意,也就沒有提起此事。 這些程尋并不清楚。她從沈夫子那里得知蘇同學等事情結束就會回來,就漸漸放下擔憂,認真讀書、學習功課。 春闈漸近,杜聿和其他幾個在秋試里中舉,意欲參加春闈的學子們一起,由山長等人親自教導,近來已經很少在學堂出現了。 正月末的月測,程尋竟然奪了魁首,經義更是得了夫子夸贊,她一時心情大好,心說,若是蘇同學在此,肯定也會為她高興。 雖然說程尋這次得魁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杜聿等人沒參加月測,但是這樣的成績也夠讓她高興了。她喜滋滋地同父母家人分享了這一好消息。 豈料,她剛一開口,程淵便道:“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了。” 雷氏也笑著點頭:“娘也知道了。” 程尋奇道:“你們什么時候知道的?” “你二哥早就說了。”雷氏笑著,輕輕摩挲著女兒的腦袋,“真沒想到我們家呦呦,竟勝過這許多須眉丈夫。” 程尋只覺得一陣輕癢,她赧然一笑:“娘,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哎呦,現在知道不好意思了?”雷氏含笑,“你巴巴地告訴我們,可不就是想讓娘夸你一句嗎?” 程尋擺了擺手:“不是這么說,是我這個魁首,虛的很,不是靠的實力。” 若在平時,她肯定是拿不到魁首的,這一次也有些運氣使然。而且書院月測各科目所占的比重與科舉不同。她算學這一門,占了太大的優勢。 “你……你作弊了?”雷氏笑意微斂,皺起眉頭。 “娘——”程尋一陣無力,“您說的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我是說,我這次之所以能得魁首,是因為杜聿他們沒有參加月測,而且您也知道,休假的那些天,我可沒閑著,一日也沒有落下功課……” 雷氏聽著聽著,笑意漸濃:“我當是什么呢!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程淵輕咳一聲:“呦呦不必妄自菲薄,那杜聿比你年長四歲,你剛進書院,他就已經是秀才了,在書院也讀了幾年書。你比不過他,也正常。”他頓了一頓,又道:“杜聿如今年少,他若是三年后再參加春試,我想他的成就必然不在你大哥之下。” 這話一出口,不但是程尋,連雷氏都是一驚。程尋的長兄程嘉,是有名的神童,不到二十的年歲,就得了二甲第十一名。說杜聿將來成就不在大哥之下,莫不是說他極有可能是一甲么? 程淵本想多夸一夸杜聿,但是瞥了女兒一眼,又轉移了話題:“我知道你得了魁首,倒不是你二哥說的,是我今日看邸報,無意間看到呦呦在月測中高居榜首。” “邸報?” 程尋眨了眨眼:“朝廷有什么新動向嗎?”她今日沒有留意去看。 程淵笑了笑:“不是大事,是皇上在找民間神醫。” 雷氏聞言輕嘆一口氣:“還是為了姚貴妃嗎?姚貴妃經受喪子之痛,也是可憐。” 提到失去兒子,她難免想到自己,神情中不自覺地便帶上了一絲郁氣。不過她要比姚貴妃幸運得多,至少端兒還活著,而且生活的不錯。 程尋前一段在書院,沒少聽人講起這位姚貴妃。在云蔚他們的議論中,姚貴妃是一個傾城傾國極為善妒的女子。不過,即使是這樣,他們說到懷敏太子的死,對這個失去兒子的母親也充滿了同情。 看母親神情稍微有些不對,程尋擔心她聯想到自己身上而傷神,有意問道:“娘,姚貴妃真是天下第一美人嗎?” 雷氏微微一怔,笑道:“能寵冠后宮,自然是個美人。可是能獨寵十多年,肯定也不會只是個美人這么簡單。你問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