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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生亦激動得握緊雙拳,他深知碧血書記載了七大門派的獨門秘籍,旁人輕率翻閱只怕引來麻煩,先前紀雪庵之舉便是為避嫌。但他實在按捺不住,渾身竟發起抖,咬牙道:“借我看一眼,我不看別人的功夫,我只想……”他甚至無法將話說完,為這一本薄薄的書冊,多少人的命運被改寫。逝者已逝,但他怎能就此甘心,無論如何也想看一眼,為正道犧牲自身、卻又被正道徹底犧牲的養父究竟在碧血書上留下了怎樣一筆。說來也是荒唐可笑,武君與魔教勢不兩立,橋生最后卻只能在魔教圣寶中尋求慰藉。紀雪庵深深看他一眼,將書冊交到橋生手中。橋生的手指顫抖不已,飛快翻過前頁,發出嘩啦一片聲響,然后驟然停在一頁。他死死盯著那一頁,眸色黑沉,卻隱隱有水光涌動。良久,橋生垂下手,正將書頁露在了紀雪庵和程溏面前。那一張紙上幾近空白,不過寥寥數語。右首如前頭一般記下門派,這一頁寫的正是屏洲倪家。程溏低低啊了一聲,這應當便是他在那夜看見武君畫像的一頁,但沈營謄抄復本,卻不可能一并臨摹畫像。紀雪庵從橋生無力的指間取回書冊,那一行小字躍然入目:斬云斷雨刀,求而不得。程溏嘆息道:“求而不得……武君剛烈不屈,連魔教教主亦自覺挫敗,不知七大門派見到此言作何感想。”橋生聞言忽然笑起來,他大笑著退后兩步,朗聲道:“哈哈哈哈,誰在乎那些偽君子!父親是怎樣的人,就由我一人記著便好!紀大俠,碧血書的復本交到你手中,便請你帶回桑谷,我先行一步!”語罷跳上屋頂,再不見蹤影,徒有笑聲在長風中,愈遠愈模糊,終究難免留下悲傷余音。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今夜月光卻不如昨晚,空中聚著一層薄云。程溏轉身看紀雪庵收好碧血書的復本,問道:“我們現下待如何?”紀雪庵看了看天,“今晚行路不便,等天亮再回去罷。”程溏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事,跑到院落一角的水缸,喜道:“雨缸里還有不少水。”他掬了水洗凈手,又蹬蹬蹬跑至院子西首,推開一間屋子的門,探頭張望一番,回身笑道:“阿營的屋子亂七八糟,看來只好宿在這里了。”紀雪庵猶記得程溏之前的話,這座小院只住了他與沈營兩人。程溏摸索著點亮屋中蠟燭,紀雪庵跨過門檻,“這里是你從前的屋子?”程溏點點頭,放下燭燈轉過身,“雖被后來的住客多少變動了樣子,大致卻和從前差不多。”他隨手拿起桌上一只竹雕筆筒,微笑道:“這個還是阿營雕了送給我的。”程溏從箱柜中翻出干凈被褥,勉強拍去些灰塵,鋪在床上。兩人和衣躺下,被窩里略顯擁擠,卻馬上暖和起來。紀雪庵以指風熄滅蠟燭,程溏卻哎呀了一聲,笑道:“我正想指給你看,帳頂上不是繡著祥云圖樣么,中間那團卻像一條大魚。我從前睡不著的晚上,便盯著那條魚看,閉上眼睛想到魚在天上游,很快就困啦。這么多年,帳子都洗得舊了,竟還沒有換。”他又絮絮說了很多,皆是再瑣碎不過的細小過往,不起眼如塵埃,卻構成蘭閣年月中難得的安寧。紀雪庵始終沒有回應,只靜靜地聽。他想起自己在差不多歲數,合霞山的日子雖也沉寂無趣,但他醉心于武學,根本無暇顧及旁物。而程溏還在繼續說,他與阿營打架,他跟著阿營學拳腳功夫,他同阿營在天頤山探險……紀雪庵突然轉過頭,嘴唇堪堪封住程溏,低聲問道:“你的阿營有沒有親過你?”程溏著實呆了呆,才噗嗤笑道:“當然沒有。”紀雪庵又湊上前吻了下他,然后再問道:“那韋行舟有沒有親過你?”他能感覺到程溏的身體一下僵硬,卻沒有回答他。紀雪庵轉過身,伸出一臂將程溏攬在懷里,另一手輕輕摸著他的臉。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提起韋行舟,程溏明明沉浸在過往唯一的美好之中,卻被他拉進最可怖的噩夢。程溏從被中伸出手,冰涼的手指握住紀雪庵的指尖,苦澀道:“雪庵,你在意那些事么?”紀雪庵手指撐開他的掌心,滑入指縫,十指交纏,緩緩抵在自己胸口。他搖了搖頭,黑暗中注視著程溏,啞聲道:“我并不在意韋行舟,也不是喝沈營的醋,但是我嫉妒。”程溏一時驚住,嫉妒二字于紀雪庵而言已近乎示弱,幾乎叫他不敢相信。但大約是黑暗和沉默令人不由自主地坦誠,紀雪庵繼續道:“我嫉妒他們一個給你痛苦,另一個給你快樂,嫉妒他們比我更早認識你,嫉妒他們都對你太過重要。但其實我心中明白,我應該感謝沈營,若你和青浮山上那個穿綠衣的少年一般,你我不會有今日。甚至,我雖恨不能將韋行舟碎尸萬段,但如沒有他,或許我們根本不會相遇。而凡事又何必追溯緣由,最要緊的是我們已經遇見,如今你只屬于我一個,我曾經以為這樣就夠了,但我還是嫉妒。”他懷中的程溏似要開口,卻被紀雪庵打斷:“我從未對一個人生出過這么復雜這么強烈的念頭,我從不畏懼任何事,唯獨這次,竟叫我自己都隱隱害怕。”他笑了一下,因矛盾而茫然,又因茫然而脆弱,“這一份獨占你的心思已經抑制不住,連過去、連死去的人都想一并除去,若有人還要將你從我身邊帶走,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他說著,將胸口程溏與自己交握的手重重貼近,“或許有人一顆心能容得下不止一人,但惟獨我絕不愿與任何人分享。程溏,我將我的心交給你,你的心里也只許有我。小溏,你害怕么?”程溏猛然一顫,卻是拼命忍住哽咽道:“可是雪庵……一顆心不能分給兩個人啊。”那時的紀雪庵并不明白,程溏分明說著附和他的話,但為何這句話卻那么奇怪。他伏下腦袋,尋到程溏心臟的位置,聲音低沉到殘忍的地步:“哪怕只有一角住著旁人,我便將那塊心頭rou咬下。”程溏慢慢抬手抱住他的頭,仿佛說出一句誓言,一字一字道:“到那一日,我一定親手將這顆心挖出來交給你。”僅僅聽著就覺得鮮血淋漓,兩人誰也不曾經歷過剜心之疼,黑暗中卻不知有什么將他們同時灼痛。紀雪庵耳畔聽著程溏的心跳,卻恍然生出一種錯覺,撲通的節律竟隨時會停下,驚得他猛地抬起頭。而程溏卻似溺水之人一般,呼吸急促迎上前來。他們看不見對方,但四片嘴唇一旦相觸,寧肯融化成一體,也不愿再分開。緊緊抱著這個人,啃噬一般地咬著他的嘴角,卻仍然覺得不夠。程溏的誓言狠毒如賭咒,只叫紀雪庵心底生出nongnong的不安。他胡亂扯散程溏的衣襟,明知此時此地不該肆意,卻快要控制不住胸中的那股情緒。更何況,身下的人牢牢箍住他的背脊,一點也不遜于他的熱烈與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