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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 “是嗎……我弟弟是我養大的。”孟歌行訕訕一笑,“爹娘死的早,他就沒見過幾面。所有的東西,都是我教他的。” “……” 這是青辰所不知道,也沒有想到的。為眾多教眾所信封追隨的人,原來還是個既當哥哥又當爹娘的角色,他這么一個輕佻孟浪的人,還能教出這般沉穩懂事的孩子。 “還好他性子不像你。”她道。 孟歌行聽了一笑,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沈大人夸了你了。快吃飯去吧!” 孩子嗯了一聲,跑著去了。孟歌行踢了踢腳下爆竹的紅紙碎末,抱著雙臂,忽而道:“你聽到的那些都是假的。我編的。” 青辰賞著煙花,有些不以為意道,“什么是假的?” “我的出身。”他道,“什么出身富賈之家,什么爹娘留下了豐厚的家財,什么學識不俗,什么慧根不凡,都是假的。我其實就是個農民,一窮二白的農民,跟你在田埂間看到的那些為了一點糧食就哭得死去活來的人是一樣的。” 青辰靜靜地看著他,聽他講訴自己的故事。 “我這人愛面子,不太愿意讓別人議論我的出身。身為一教的首領,我也不能承認我跟我的教眾其實是一樣的人。”他偏過頭看她,“你明白吧?” “嗯。” “我弟剛出生不久,我爹娘就死了。不為別的,就為了那么一斗米的稅。真的就一斗。”他說著,陷入回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悲傷,是青辰從未見過的神情,“那一年欠收,官府因為他們欠了這一斗米,就讓衙役把他們活活打死了。我抱著我弟弟,親眼看著的。” 青辰皺起了眉頭。 “稅不夠上繳,他們就鞭打百姓。可他們自上而下貪污的稅銀,又豈止這一斗米?”他道,“我們這些百姓的性命,到底還不如他們身上的一寸纻絲綢緞。” 青辰聽了,不由微微嘆了口氣。怪不得剛才在飯桌上,她說他是百姓他沒有反駁。他生來是百姓,在父母死之前也一直認為自己應該是被官府庇護而不是欺負的百姓。可惜世道叫他失望了。 沒有官府庇護,更失去了父母的庇護,難怪他要尋求心里上神佛的庇護,加入白蓮教。 “所以你剛才說我是百姓,我沒有反駁,因為我本來就是。”他笑道,“本來就是低你這官員一等,永遠也抬不起頭與你平視的百姓。” “你別這么說。” “那我怎么說!”他很快接了話,情緒顯得有些激動。 這下子,換青辰沉默了。 他說的沒有錯。現實本來就殘酷得無法宣之于口,能把這些事云淡風輕地道出來,已經是因為歲月將痛苦過濾了不少。 而施加給他痛苦的,正是她的同僚,與她一樣的大明官員。 孟歌行定定地看著她,方才那些話脫口而出后,他的心緒慢慢平靜了些。那些人是官,她也是官,但是他能感覺到,她跟害死他父母的那些人不一樣。他剛才的話雖并不指向她,可是波及了她。在看見青辰露出一點自責的神色后,他忽然覺得有些后悔,有些不忍心。 他并不想讓她難受的。 “不過我運氣好,撿了一筆錢。還遇到了一個好人,教了我經商。”孟歌行歪了歪嘴角,試圖緩解因為他的故事而導致的凝重氣氛,“我跟你說,其實我都不信佛,偏偏阿彌陀佛還保佑了。” 這是一句打趣的話,很明顯是說給青辰聽的,可是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據說人剛出生的時候,是什么都不怕的。所有的恐懼和安全感的缺失,都是在成長的過程中一點點,一點點地領悟的。任何物種都有一種對同類本能的親近感,在害怕與恐慌的時候,會本能地尋求同類的庇護。也就是說,世人遭遇苦難的時候,會最先尋求跟他們同樣身為人的官員的幫助和保護。 佛的出現,對于神邸的信仰的出現,是晚于這種對同類的信任的。因為人們在尋求同類相助時無果,且反而受到了同類的欺壓,他們在現實世界中已經找不到心的歸宿,所以迷惘的人們才最終找了個虛幻的出口——無所不能的、會保護他們的神與佛。這種信仰的出現是被動的,先天就帶著宿命的悲哀,是人類整體成長的一種無奈。 然而更悲哀和無奈的,是人們最終發現,神與佛并不能保佑每一個人。 孟歌行的遭遇,恰恰是這種悲哀和無奈的現實縮寫。 短暫的相顧無言,孟歌行并不知道青辰心中已是思緒萬千。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這個人面前,就像個從來也無法說話的人,一遭得以開口,就恨不得一股腦把自己掏空,將心中積攢多年的所有秘密都告訴她。 這樣的話,他連跟著他闖蕩了十年的兄弟都不敢說。 白蓮教的首領,說自己不信阿彌陀佛,就像皇帝說自己不信天一樣。其實信不信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信仰是他們維持統治的工具。沒有了這個工具,他們就沒有理由再受世人的追捧,就不再高高在上。 這番言論是掏心掏肺的,青辰自然也感受到了。 一個人忽然愿意與自己說心里話,說明他信任她,她多少有一些感動。 “不該說這些的。”孟歌行抓了抓腦袋,有些懊惱道,“好好的年節,一年就一回,我他媽說這些干嘛啊我。小的錯了,別介意啊,沈大人。” 青辰笑道:“你這個人本來也是個怪人,做的也都是怪事,不做煞風景的事倒不正常了。” 他哈哈笑了兩聲,然后突然湊近了她,“你都這么了解我了?” 竟是又恢復了孟浪本色。 青辰躲了一下,瞥了他一眼,“孟歌行,你能不能別老突然湊近我。” “不能!”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又狹促地看她,“沈大人不是說敢于直面百姓嗎?怎么對我這百姓倒特殊對待了?” 他的眸子亮亮的,俊眉修目印著月光,一縷發絲貼著臉頰滑落,掃過鎖骨。狼一樣地充滿魅力。 青辰無奈地嘆了口氣,“不陪你鬧了,我要睡覺了。” “不行。” 她才不管他,轉身就走。 不想才走出兩步,打頭頂卻紛紛揚揚落下許多細碎的東西。青辰仔細一看,是爆竹炸開后的紅紙碎末。這些紙碎落到了她的頭上,肩上,鼻子上,甚至是領口。 她無奈地一回頭,就看到孟歌行手里還抓了一把,正高高地灑向他頭頂上的天空。他仰著頭,下巴到脖頸間是好看的線條,嘴角向上翹起,就像個玩瘋了的孩子。 紅紙碎末登時四下散落,在寂寂的夜中悠悠地飄下。他們兩個人,彼此相對,誰也不輸誰,身上都落滿了紅色的紙末。一個人這樣,顯得有些狼狽,兩個人湊了一對兒,反倒看著有些喜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