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三字，叫他猝不及防。拎著竹筐，指甲摳飭藤編的花紋，他搖一搖頭。

“霍將軍歸塞打仗，一路的驛館布滿驍衛(wèi)，我們這家便是其中之一。”小廝講道，仿佛在講一件光耀門楣的大事，“這可是朝廷指派過，霍將軍下過榻的驛館，價錢當(dāng)然水漲船高。”

原是如此，陸準(zhǔn)聽罷愈發(fā)不高興，啐了一句：“霍臨風(fēng)住過便漲價，他睡過的床、沐浴的桶，唆過的勺，索性供起來燒香好了！”

小廝辯不過，牽著馬駒躲去后院，三言兩語間天已經(jīng)徹底黑透。容落云和陸準(zhǔn)登入館內(nèi)，餓得狠了，先在一樓用些吃食。

周遭僅一桌人同堂用飯，頗為冷清，說句話也聽得分明。容落云靜靜飲茶，竹筐擱在長凳上，蓋著蓋子，彌漫出一股淡淡的畜生味兒。

陸準(zhǔn)好奇一路，憋壞了，探手將蓋子輕輕一掀。啪嗒，剛掀開一道小縫，復(fù)又猛地蓋住，竹筐里頭竟窩著那只狼！

“二哥，你帶它做甚？！”他壓低音調(diào)，“哪有帶活物的！”

容落云啜著淡茶：“你不也是活物嗎？”正說著，飯菜端來，他捧起熱乎乎的一碗飯，“吃罷，小活物。”

陸準(zhǔn)禁不住招逗，乖順地吃起來，眼睛卻一直盯著竹筐。奇怪，這一路顛簸，那小畜生竟未露過頭，也未曾嗷嗚一聲。

方才掀開蓋子一瞧，似乎還在睡覺？

他問：“二哥，狼崽怎的這般安生？”

容落云說：“敲死了。”

陸準(zhǔn)嚇掉筷子，虎毒不食子，這位哥哥好狠的心。轉(zhuǎn)念一琢磨，他在對方眼中亦是“活物”，若惱了他，會否也一掌給個痛快？

小財神戰(zhàn)戰(zhàn)兢兢，雞翅膀，魚肚rou，嫩生生的菜心，全夾到容落云的碗里。容落云抬眸看他，他奉上莞爾一笑，猶如朝暮樓中善解人意的小娘子。

容落云則是無情的恩客，只一味地吃，當(dāng)下又啃起雞翅膀來。剛咬掉翅尖，隔壁桌杯盞相碰，旁若無人地痛飲。

其中一人說：“還是江南太平，那苦寒之地熬煞人也。”

另一人附和：“沒辦法，咱兄弟走的是皮貨生意，怎能不受那份罪。”斟滿酒，酒氣摻著怨氣，“奈何北邊打仗，罷了，早早到江南過冬去。”

這句說罷，心照不宣地露出笑，隱約有一絲腌臜下流的意味。“兄長也沒帶妻兒？”年輕些的說，“聽聞兄長在江南置了宅子，還娶了一房美妾？”

容落云豎著耳朵，面上低眉斂目的，好似專心地吃，實則聽得津津有味。這些往來南北的生意人，在老家有妻有子，在江南置辦外宅，何其負(fù)心。

“弟弟聽說沒，那霍將軍前陣子就住這兒。”年長的說道，“霍將軍若一去不返，他在西乾嶺的嬌妾、小情兒，得多寂寞？”

陸準(zhǔn)聞言，偷瞄容落云一眼，那顆青瓜蛋子的心有些抽搐。不待他緩和，隔壁又說道：“聽聞霍將軍不愛尋花問柳，頗為潔身自好。”

另一人反駁：“天下哪有那般的男人，掩飾罷了。”而后放低聲音，隱秘地說，“那是做給上頭瞧的，堂堂小侯爺，要娶的女兒定是名門閨秀，公主都說不定，怎敢傳出風(fēng)流不羈的花名？”

字句盡入耳中，容落云撂筷，朝旁邊輕瞥一眼。陸準(zhǔn)生怕血案發(fā)生，悄悄拉扯容落云的衣袖。

容落云掙開：“我乏了，上樓休息。”

陸準(zhǔn)立即起身，拎著包袱竹筐回房間去，關(guān)好門，把狼崽抱出來擱在榻上。“二哥，你氣惱嗎？”他猶豫道，“其實那兩人說得有點道理……”

容落云繞至屏風(fēng)后，寬衣解帶，撲通坐到桶內(nèi)。有何道理，娶名門閨秀的道理，還是娶公主的道理？

陸準(zhǔn)說：“要緊的并非娶誰，在于會否婚娶。即使他還惦記你，若他爹要他成親，他違抗父命不成……”

屏風(fēng)后的光景朦朦朧朧，飄散的熱氣煙煙裊裊，偏生容落云的話冷硬非常。“父命？”他輕哼一聲，“那我殺了他爹，還有何父命？”

陸準(zhǔn)瞠目，駭?shù)帽Ьo狼崽，蒼天哪，連心上人的爹都敢殺，也忒瘋了。他既驚懼又好奇，倘若霍臨風(fēng)真的婚娶旁人，該當(dāng)如何呢？

嘩啦水聲，容落云裹著袍子繞出來，周身冒著濕熱的氣，臉蛋兒，膝蓋，一雙水淋淋的足，哪哪都透著浸泡后的淡粉色。

人恰如其名，一張好面容，流云飛落的繾綣態(tài)。

這模樣，該是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執(zhí)書握筆，說些酸詞和詩賦。可他走近了，奪下狼，捋著小畜生問道：“你說什么？”

陸準(zhǔn)喉結(jié)一滾：“若是霍臨風(fēng)婚娶，該當(dāng)如何……”

容落云輕聲道：“我當(dāng)真殺了他。”

管他名門閨秀，王族公主，敢嫁霍臨風(fēng)，就做好當(dāng)寡婦的準(zhǔn)備。這時狼崽驚醒，身子團(tuán)著，只睜開烏溜溜的兩眼。

容落云抱著狼崽登床躺下，面朝里，撫弄狼崽的耳朵。方才說得兇狠，此刻一沾枕頭，身子一松，心緒也從剛硬變至柔軟。

半晌，他訥訥道：“霍臨風(fēng)應(yīng)該不會罷……我不允許。”

陸準(zhǔn)聽見，湊過去，笨嘴拙舌地哄：“二哥，何必非巴著他呢，世間好男兒多了。”他掰過容落云的肩，“你原本最疼我，瞧瞧我呀。”

容落云蹙眉瞧著：“莫非你也是斷袖？”

陸準(zhǔn)一愣：“我是你的好弟弟……要斷也該斷我的！”

容落云真想斷了這廝的狗腿，翻過身，抱著狼崽閉起眼睛。陸準(zhǔn)見狀，躺一邊，氣餒好一會兒工夫。

他恨恨地想，也許此時此刻，霍臨風(fēng)高床暖枕正快活呢。

霍將軍著實冤枉，休說高床暖枕，連張椅子都沒得坐。已近子時，定北侯府的燈火吹熄大半，唯獨書房燃燭無誤。

他立著，腳下地毯厚重，吞去靴底摩擦的動靜。霍釗坐在書案后，陰沉著臉，右手轉(zhuǎn)動著左手戴的扳指。

對峙良久，霍釗問：“書呢。”

這已是第三遍，霍臨風(fēng)卻答案依舊：“走得匆忙，忘在西乾嶺了。”

霍釗說：“少來這套。”他的兒子，里外的德行他最清楚，謊話自然也能看穿。乃唐禎唯一的遺物，書中內(nèi)容更如珍寶，怎是說忘就忘的物件兒？

“今日你若拿不出，就留在書房面壁一月。”

霍臨風(fēng)急道：“那怎么成？我明日便需回營督軍！”

霍釗眸光深幽：“你可以試試。”

這非尋常人家的父親，向來是說得出做得到，霍臨風(fēng)負(fù)著手，十指交纏盡是糾結(jié)。他清楚，紙包不住火，此事同樣瞞不嚴(yán)實。

誰料，霍釗忽然問：“容落云是誰？”

霍臨風(fēng)驟然一驚，愣著答不出話來。霍釗竟露出笑，鐵面松動漾起一點嘴角：“我的小兒子留質(zhì)關(guān)中，我當(dāng)然要派人探一探。”

早在一封“染疾”的家書送來前，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