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風吹完了,鼓也擂破了:真愛的代價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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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曼娘已叫人送走的消息,明蘭默默親了親兒的小臉,常嬤嬤坐在一旁,歡喜的把孩接過去,又哄又逗,連日的發愁苦悶一掃而空,笑的春風滿面,她身旁站著蓉姐兒,不言不語不哭不笑,木愣愣的,眉頭鎖著愁思,她這兩日一直如此。 那日,曼娘眼見回天乏術,叫著死活要見女兒一面,顧廷燁冷笑著答應,急忙趕來的常嬤嬤親把蓉姐兒領來。母女離別數年后相見,情形卻只能以詭異二字來表:一邊是驅動全身力量,鼻涕眼淚的來表達母愛之深,以及當初的情非得已,而另一邊卻是木木的不知所以。 不出常嬤嬤所料,唱念做打一番之后,曼娘便哭著叫女兒向父親求情,又拉出兒來叫相見,要是姐弟倆能互抱著痛哭一場,外加一個心碎的母親,那就更煽情了。 可惜蓉姐兒叫送進侯府時才四五歲,昌哥兒就更小了,jiejie看著弟弟覺得陌生,不知說什么好,而弟弟壓根認不出jiejie,場面冷的可笑,根本煽不起來。 “快來瞧瞧你弟弟。” 常嬤嬤笑著把孩托過去些,蓉姐兒伸脖來看,嬰兒發出依依呀呀的聲音,圓滾滾的大眼黑白分明,小女孩笑了笑,臉上有些凄然的意味。明蘭心有不忍,柔聲道,“今兒你也累了,回去歇歇。嫻姐兒來過了,說明兒先生要查功課的,你去溫書罷。” 蓉姐兒低低的應聲,輕抬腳步出門,轉身時連裙角都未動,只腰上系的翠色薄錦如意絳微微揚動優美的弧——她已早不復當年那個倔強不馴毫無禮數的野丫頭了。 明蘭望著蓉姐兒出門的背影輕輕嘆氣,常嬤嬤瞧了,便安撫道:“夫人放心,這兩年蓉姐兒的書不是白讀的,她曉得是非好歹。” 母女相見,蓉姐兒從始至終都低頭不說話,曼娘從楚楚可憐的哭求,到慍怒,到用力拉扯女兒,常嬤嬤認為,若非旁邊有人看著,她大約還會掐幾下。眼見盤算落空,曼娘只能絕望的質問顧廷燁,忍心叫她們骨rou人分離么? 這時,蓉姐兒忽的開口了。她道,若娘愿意,她這就離了侯府,隨母親和弟弟到山村去——這話便如正中了靶心,饒曼娘口舌再靈便,也一時回應不出。 過了好半響,曼娘才凄凄楚楚的解釋,當初是為著蓉姐兒的前程著想,才叫她留在侯府的,并一再叮囑蓉姐兒千萬莫忘了自己和昌哥兒。誰知聽了這話,蓉姐兒竟怔怔的反問:“那弟弟的前程呢?你當初又為何不肯了。”曼娘答不出。蓉姐兒神色木然:“你留我在這兒,可是想給夫人添堵?”這是她見到生母后,說的唯一一句話。 曼娘當時就要撲上去打她,常嬤嬤一把抱著蓉姐兒躲過,兩邊婆們趕緊把曼娘制住了往外拖走,她猶自不甘心的瘋狂大罵‘沒良心’,‘忘恩負義’云云。 明蘭不敢置信:“她真這么說?” 常嬤嬤輕輕哦聲哄著孩,轉頭對明蘭笑道:“那蜘蛛精也就那么些能耐了!我領姐兒過去時就對她說了。她那沒心肝的娘找她,也就兩樣,不是叫她幫著求情,就是叫她……那話怎么說來著……”她皺眉想了想,“哦,叫蓉兒身在曹營心在漢。” 就是說,要蓉姐兒一邊受著明蘭的種種照料和關心,一邊要永遠記得自己那可憐的娘,要多在顧廷燁面前多提起她們母倆,若能給明蘭再使些絆那就更好了。 常嬤嬤育兒經驗豐富,手法更是嫻熟,才兩下哄過搖過,適才還十分活潑的嬰兒,已是東倒西歪的昏昏欲睡了;常嬤嬤輕手輕腳的將孩交過去,由崔mama抱著去了隔間。 她目送丫鬟婆們出去,才轉頭與明蘭笑道:“還沒恭喜夫人呢。哥兒真是好模樣,濃眉大眼的,人也壯實有勁。瞧他適才吃奶的樣兒,又吞又咽!能吃能睡就是好!” 明蘭苦笑著搖搖頭,自己存量不夠,小家伙吃得幾口就告罄了,只好求助外援。 “夫人。”常嬤嬤望著明蘭怔忡的面容,小心翼翼道,“您莫要再想那賤人了,她老家在綿州一個偏僻地界里,山高水遠,水不通。她這回去了,想是也不會再回來的。” 明蘭愣了下,笑道:“嬤嬤想左了,我不是在想這個。只是……”她略嘆了口氣,“當初,侯爺到底是怎么遇上她的?”事到如今,她若再一句不問,就顯得虛偽作假了。 提起這個女人,常嬤嬤真是滿心感慨,時至如今,也沒什么不好說的了;她抬手捋了捋鬢發,思忖一下,才開口:“那是我家上京的第二年,自得知顧白兩家為何結親的前因后果之后,燁哥兒和老侯爺愈發不和了。” 若說之前的顧廷燁還只是半自卑半自暴自棄的生悶氣,那在得知真相之后,他定是悲憤難言,明明是顧氏上趕著求來的姻緣,卻人人嫌棄的看著自己,明明是白家救顧氏于危難,可那些自命高貴的顧家人卻用鄙夷的口氣談論亡母。 常嬤嬤很是傷感:“燁哥兒一口冤枉氣無處可說,只能照舊的打人生事;那年,他和一個惡少別苗頭,牽連了一個模樣俊俏的戲,眼看那對戲兄妹要遭難,燁哥兒看不過去,便出手救下了他們。” 明蘭輕問:“那唱戲的,就是曼娘的哥哥?” 常嬤嬤無奈的點點頭:“那會兒,我們一家住在京郊鄉下,待哥兒來告我時,他已收留了那對兄妹。我跟哥兒說,戲到底是下九流,不要多沾,免得叫人閑話,趕緊給些銀,叫他們走就是了。燁哥兒雖性沖了些,人卻不糊涂,立刻應了。誰知……” 她的口氣充滿了嫌惡,咬牙道,“那戲竟撇下妹,卷了銀自己跑了!” “真的?”明蘭訝異,世上竟有這么狠心的哥哥! “假的!”常嬤嬤朝天翻著松弛的眼皮,“后來燁哥兒才查清,是那賤人演的一場好戲,叫她哥哥拿了銀去外頭做生意,她好留下來纏著哥兒。” 明蘭有些發愣。這女人可真敢想敢做呀。 “如此,一個孤苦的弱女,無親無故,無依無靠,誰也不知該如何辦,只好先把她安置在一處宅里。燁哥兒還提議,叫老婆收了她做干閨女,我卻是不愿。可不知為何,我就是不喜這女。”常嬤嬤凝思回憶,“老婆總覺著,她那雙眼睛看著就不老實,不本分。” 對于一個在家計最艱難時都不愿賣身為奴的有志老年婦女來說,她的理想是穩健的走在良民的道上,然后大踏步的朝更高的目標前進,她怎么肯收一個戲meimei做義女。 明蘭微笑道:“老人家就是有眼力勁。” 常嬤嬤只是苦笑搖頭:“早知后來的事,還不如讓我收了她,免得哥兒遭罪。”她頗有悔意,“那賤人手腕厲害,時時生些事端,一忽兒裝病,一忽兒說那惡少又來尋人了,引得燁哥兒時常去看望她。唉,哥兒那時才十來歲,少年郎血氣方剛的,那賤人又慣會狐媚諂人,這一來二去的……”她為難的看了明蘭一眼,接下去的話十分難說。 誰知明蘭竟一臉十分理解,還勸道:“嬤嬤放心說,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不會小心眼的。”這有什么稀奇的,大約就是某賣唱姑娘勾搭上某貝勒爺的橋段翻。苦悶的侯府公,無人可訴說身世冤屈,遇上個善解人意且長的也不錯的姑娘,小酒喝著,小琵琶抱著,小曲兒唱著,然后酒酣耳熱之際,簾一拉,油燈一熄……此處省略不和諧字眼若干。事就成了。 常嬤嬤臉色難看之,好似被生生灌了一壇醬油:“我勸燁哥兒,這事做不得。別說他尚未娶妻,單以曼娘的出身,也難進侯府的;不如給些銀,叫她另去嫁人罷。哥兒本就也不見得多喜歡那賤人,沒什么舍不得的,當下也同意了。這回,老婆跟著一道去勸說那賤人。誰知那賤人竟要尋死!又是投井,又是撞頭的好一番鬧騰,最后拿簪抵住咽喉,跪在地上哀求,她說,她說……”老年人記性差,一時想不起來。 明蘭很好心的接上道:“她定是先說,嬤嬤把她看成何許樣人了!當她是能用金銀收買的女么?尋死覓活之后,又一番表白,說她不求名分,不要錢財,什么都不求,只盼侯爺垂憐,能時時記得她……”想了想,明蘭又很惡趣味的添上一句,“就把她當做小貓小狗好了,扔在一邊不用理睬,想見時來說說話就成。是這樣罷?” 常嬤嬤臉色訕訕:“叫夫人說中了。”具體的話她記不得了,不過大概意思還真是如此。 明蘭幾乎要翻白眼了;怎么連臺詞都一樣呀?! “這么一鬧,老婆也不敢過分逼迫,怕出了人命。想來想去,也沒個妥當的法,這便一日日拖了下去。”常嬤嬤越說聲音越低,“何況,我想與其叫哥兒在外頭闖禍,還不如和那賤人說說話,好歹能排遣些郁氣。我又想,待哥兒娶了位賢惠大的,興許能容下她也不定。現在想來,真是老婆錯的厲害!”花白的腦袋低低垂下,越說往事,她就越覺得無顏面對明蘭,哪個好人家的小姐愿意這么‘賢惠大’。 “可還沒待我轉過念頭來,就出大事了。那賤人,有了身孕。” 常嬤嬤磨著牙齒,恨聲道“這次,老婆才覺大事不妙!哥兒年紀輕,哪經過這些,一時也慌了手腳。”她不自覺的提高了聲音,“那賤人死活不肯打胎,我也沒法,心驚rou跳幾個月后,她生了個閨女。說句實話,老婆真是松了口氣!” 原來蓉姐兒是在這種情形下出生的,明蘭輕輕嘆氣。 “沒過多久,這檔事叫侯府知道了,一時間,又是鬧的厲害。置外室,生孩,加上那起黑心肝的煽風點火,老侯爺把燁哥兒吊起來用家法打。”常嬤嬤忍不住哽咽了,“哥兒的性,夫人是知道的。真真倔脾氣,正跟老侯爺置著氣呢,老越叫他趕緊處置曼娘,他就越是不肯,越要好好安置那賤人。老侯爺氣的幾乎要把哥兒送宗人府了!” 這世上最麻煩的兩種人群,更年期的老男老女,和叛逆期的少年少女。明蘭可以想象當時老侯爺的心情,莫名同情了一把。 常嬤嬤揩著眼角,無可奈何道:“哥兒那時執拗的很,誰也勸說不下,那賤人又一副可憐,這事只好這么膠著了。我跟哥兒說,置氣是一回事,可不能不顧將來呀。這回運氣好,生了個丫頭,到時候陪份嫁妝也過去了,要是個兒……那燁哥兒還能尋著什么好親事!哥兒也覺著不妥。可他一個少年郎,那賤人又會作媚,萬一把持不住……于是我親自去尋了個湯藥婆來,安在那宅里以防萬一。” 想起這事,她尤其咬牙的厲害,“誰曉得,好容易宗人府那陣風波過去,燁哥兒才去看了那賤人兩回,她就又有身孕了!” 這件事很嚴肅,也很嚴重,可明蘭卻直想發笑。曼娘威武,效率真高。 “我趕去責問,曼娘只哭著說她是老實吃藥的,那婆也說自己是照規矩送藥的。”出了這么大的紕漏,當時常嬤嬤幾乎氣暈過去,“一陣盤查之后,發現那婆常愛吃酒,大伙兒便只好以為,大約是她吃醉了酒,胡亂購置藥材,或熬藥時偷工減料了。” “這事就又不了了之了。可我始終存了疑心,那婆雖愛吃酒,可辦事從不含糊的。”可那時顧廷燁十分信任曼娘,她又沒證據。 常嬤嬤起身把側邊兩扇門都關了,又把窗口微留出寸余寬來透風,她咬著腮幫,“當時我就給哥兒跪下了,舍下老臉去哭。說大約那曼娘身好了,尋常湯藥對她不管用,只能求哥兒別再糊涂了,可不能再生孩了!” 明蘭撲哧,險些笑了出來。常嬤嬤也是位妙人,居然這么給曼娘下絆。 “大小姐就他一個骨rou,倘若他一輩沒出息,豈不叫那起黑心肝的看笑話?!老婆就是到了地下,也沒臉見大小姐的。哥兒若不答應,老婆也要尋死去!” 這是常嬤嬤的得意之作,她說的十分開快,“哥兒果然聽進去了。后頭幾年里,燁哥兒雖也常去瞧她,卻是只說說話,看看孩們,卻不大與她親近了。那賤人慣于扮乖,不好反駁。只說是那湯藥婆的過失,我就說,萬一不是那婆疏忽呢?” 明蘭大樂,這招真是損了。若曼娘總是作出一副深明大義樣,用理解顧廷燁,支持顧廷燁作為賣點,她就不能在這件事上讓他冒險不是?!不論那幾年里顧廷燁有沒有和曼娘保持純潔的男女關系,至少定是少去了許多次,且曼娘再沒生出第個孩過。 常嬤嬤這招算是成功了。 “其實那賤人又不是千嬌媚,燁哥兒原先屋里的丫頭,生的比她好的不知幾個!她還真當自己是天仙了,男人見了就邁不動道兒?!就她那點姿色,狐媚的本錢且不夠呢!不過是仗著一張巧嘴,趁著哥兒苦悶,一意逢迎討好,又裝出一副可憐樣來,引著哥兒不忍心棄了她!”常嬤嬤恨了曼娘,越說越刻薄。 明蘭笑了,其實她能聽的出,常嬤嬤想為顧廷燁開解過往,這才話里話外的力抹淡顧廷燁和曼娘的情分,不過她不用擔心,自己不是愛鉆牛角尖的人。當初,她之所以和賀弘死活計較曹表妹,是因為這位表妹不但是現在時,而且還要成為將來時,這就很討厭了。 可曼娘呢?不論她以前和顧廷燁感情怎么樣,甚至顧廷燁是不是對她有真感情,這有什么關系?重要的是,她已經是過去時了。現實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干嘛放著好好的日不過,去追究那些有的沒的。這是她這輩到最重要的一點。 說的現實一點。只要所謂的真愛沒有引起現實變化,其實真不真愛,并不很重要。假若今日顧廷燁打算分一半家產出去,或要把爵位給昌哥兒之類的,那明蘭當然很不滿意了。但現在,顧廷燁把家產都交在她手里,決意叫她的兒承襲爵位,又每夜睡在她的床上,還一有空就黏在她左右。那他到底真愛是誰,有什么必要去追究嗎。 再現實一點。像戲里的那樣,出于某種原因,或是為了江山社稷,或是為了野心權位,男人不得不另娶他人,離她而去,那就算是他的真愛,又有什么用呢? 好吧,她是自私自利的現代人,十年的職業培訓,只空裝出一副溫良賢淑的殼,骨里卻絲毫不具備古代女性的傳統美德。 “瞧嬤嬤說的,我還當曼娘的兩個孩兒是侯爺有意要的呢?”明蘭半玩笑道。 常嬤嬤心頭一緊,嘆息道:“夫人真是……唉,叫我說什么呢。夫人倒是想想,侯爺又不是糊涂的,哪個清楚明白的世家,會在為成婚前,急吼吼的想著生兒育女呢!” 這句論調很有說服力,明蘭點了點頭。 “昌哥兒出世后,不咸不淡的又過了兩年,燁哥兒好容易決心與余家做親了,誰知半道上,竟換了人。”常嬤嬤氣憤道,“不是我愛說死人壞話,嫣紅夫人實是……”她咂巴了下嘴唇,端起茶杯喝了口,繼續道,“還不如不娶!沒娶她之前,燁哥兒好歹還能囫圇過去,可娶了她,反倒雞犬不寧;日日的吵鬧打罵,沒一天消停的。過不多久,哥兒就跟老侯爺狠狠鬧了一場,只身一人,出去闖蕩了。” 說到這里,常嬤嬤眼眶又濕潤了,泣聲道:“可憐我的燁哥兒,自小錦衣玉食,連吃杯茶都要人伺候的,卻在外頭風餐露宿,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明蘭從床上坐起來,伸手輕輕拍著常嬤嬤,輕聲勸著:“嬤嬤別哭,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好歹老天有眼,叫侯爺出了頭不是。”常嬤嬤抬起頭,雙手合十虛拜幾下,念佛道:“大小姐在天有靈,沒叫哥兒一輩不順。” 兩人又說得幾句,外頭忽有人高聲叫著:“侯爺回了。” 常嬤嬤揩揩眼角,起身站了,只見側邊門簾掀起,顧廷燁抱著襁褓進來,后頭跟著愁眉苦臉的崔mama,他笑道:“不過瞧他睡的香,多看了幾眼,這小就醒了。” “別堆詞了,定是你把他鬧醒的。”明蘭笑著吐槽。 顧廷燁身上還穿著大紅朝服,剛下朝連衣裳還不曾換過,就急著去看兒,抱在手里就不肯放手,經過崔mama的調教,姿勢還算標準。他看著嬰兒,自管自笑道:“才幾日功夫,就好看多了。當初剛生下來那會兒,又紅又皺,跟只紅皮崽似的。” 明蘭皺眉道:“那你那會兒還直夸他好看!” 顧廷燁笑著頂回去:“便是紅皺,也比旁的孩紅皺的好看!” 這話說的大家都笑了,常嬤嬤伸頭過去看,只見嬰兒已是醒了,也不哭不鬧,五官輪廓愈發清晰,只半迷糊著眼睛四下看著,似是還有些發困。 “生下來時越是紅,待大了越是白胖的!不知取了名沒有?” 顧廷燁苦笑著:“這陣委實忙了,回頭待公孫先生回來了,請他幫著看看。”他對自己化水平沒什么信心,又疼孩的厲害,不愿隨意取名。 常嬤嬤道:“大名不妨慢慢取,先起個上口又吉利的乳名罷。”顧廷燁很覺有道理,轉頭問明蘭道:“叫什么好呢?” 明蘭玩笑道:“我聽小桃說過,她老家最常叫的,什么狗剩,狗蛋,小狗這類的。” 顧廷燁失笑,瞪了明蘭一眼:“亂七八糟!還有狗腿狗崽呢,你舍得這么叫兒么。” 常嬤嬤笑道:“侯爺這就不知了,越是賤名兒,孩越是康健。便是大戶人家,若有孩兒身不好,還叫人寫了名字,貼了四處讓人叫著呢。” “是么?”顧廷燁一臉懷疑。 最新222。0㎡明蘭抬頭看了那rou團一眼,甚覺他白胖可愛,軟乎乎的就跟只糯米團般,“不如就叫團哥兒罷。” 顧廷燁一聽,喜道:“是團圓的團?這個字甚好!” 屋里眾人聽了,都覺得好,既好兆頭,又不與旁人流俗,叫著也上口;這便定了下來。 又聊了一會兒,常嬤嬤起身告辭,顧廷燁把團哥兒叫給崔mama后,自去梳洗又換了常服,才回屋來。約是朝中之事累心的很,他一下坐到床邊,一邊疲憊的捏著鼻梁,一邊對明蘭道:“往里頭睡過去點兒,用飯前,我好歇會。” 明蘭陪著常嬤嬤坐了半天,也覺著腰酸,正想平平躺下歇息,聞言不滿道:“不是給你另置了屋么?外頭還有軟榻,與我來擠什么。” 顧廷燁懶得和她廢話,自己動手平抱起明蘭,連人帶薄毯穩穩放到里邊去,然后仰身倒躺在她身邊,他長長的松了口氣:“總算把兩淮的事跟皇上稟清了,圣上到底是心急了,沉疴多年,如何能一朝痊愈。慢慢來罷。” 聽他聲音里都是疲憊,明蘭伸手幫他揉著陽xue,顧廷燁反手一把捉住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臉頰上,側過腦袋,直直看著她道:“對不住你了,沒能早些回來。” 明蘭想了想,促狹道:“崔mama說,其實我生的蠻順當的,若是沒有前頭的鬧事,沒有后頭的放火,其實你不來也不要緊。”顧廷燁側躺過去,把頭埋在明蘭懷里,低聲道:“以后定不會了。”明蘭撫著他粗硬的濃發:“常嬤嬤也這么說呢。” “你們都說了些什么?”顧廷燁閉著眼睛,鼻息平穩。 “說了曼娘的事。”明蘭靜待著男人的反應。 果然,顧廷燁的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眼來,沉靜道:“說到哪兒了?” “到你只身一人,離府出走。” 顧廷燁慢慢轉過身,和明蘭頭挨頭,并排躺著:“那我接著說罷。” 明蘭也平平躺好,洗耳恭聽。 “其實,曼娘去余府之事,我是有些不快的。可是,一如既往,她總能把故事說圓了,我還是信她。”顧廷燁雙手平平交握于小腹上,聲音十分平靜。 彼時的寧遠侯府是場噩夢,不理解自己的老父,佛口蛇心的夫人,享受著白家銀卻鄙夷自己的叔伯兄弟,哪怕回到自己屋里,也滿是別有用心的俏婢艷仆。處處不得志,時時憋屈,只有在曼娘處還能受些軟語安慰。曾經的一段日里,他真的非常信任曼娘。 人是慣性動物,一旦信任了某人,那么她的許多行為,就自發的合理起來。 “直至那日在廣濟寺,你的那番話,很有道理。” 說來可能沒人相信,明蘭是除曼娘之外,他唯一好好交談過的女。那個小小的女孩,皺著眉,斜著眼,滿臉的不滿,但卻不曾拿空話虛話來胡罵一氣,而是認真的講邏輯,擺事實。他回去后反復思,怎么想,都覺得明蘭的話都沒錯。 若曼娘真是只想當個妾,那實在沒理由去余府鬧。 人會受騙,其實只是沒往那處想,若真查起來,很多人,很多事,其實是經不起查的。 “曼娘有個服侍多年的丫頭,后來由曼娘出嫁妝,遠遠的嫁了人。我費了許多功夫尋到她,一番嚇唬,威逼利誘,她終是開了口。”大凡有了丈夫孩的女,很少能忠心到底的。 “那丫頭說的,俱是匪夷所思。先是曼娘的哥哥,他壓根不是棄妹而逃,而是曼娘苦勸兄長走的。直到曼娘生下兩個孩兒后,她兄長才假作懊悔的回來。曼娘一番苦求,兄妹倆做得好戲,叫我寬宥了她哥哥,我卻還當她秉性善良。” 明蘭沒有說話,只呆呆看著床梁頂。 “再來是孩兒,還真叫常嬤嬤說中了。是曼娘叫人去引那湯藥婆吃酒,在藥材上做了手腳。”顧廷燁語氣澀然,仿佛敘述著一幕荒誕劇,“可我還是不大信,回京拘了曼娘宅里的人來拷問。這一問,竟又有旁的事。” “她又做了什么?”明蘭也開始心生厭煩了。 顧廷燁去握她的手,牢牢握住,才道:“她打聽到嫣紅的陪房家人常去的酒館,叫人把自己的住處透了過去,又說了些招搖過分的話,嫣紅聽了傳話,自然氣急敗壞的打上門去。她布置好了一切,只等我‘及時趕去救下’她們母,再和嫣紅反目。” 明蘭深深嘆了口氣,挪過身,側身抱著男人的臂膀,把臉貼上去。 “得知這些,我一時竟是呆了。”顧廷燁翻身抱著明蘭,手心冰冷,“我去與她對質,她辯無可辯,這才說了實話。她始終都是想做正房的,之前種種敷衍,都是哄我的。” 那日,當著兩個孩的面,他抓著曼娘的頭發把她拖了出來,一頓逼問痛罵,曼娘見躲不可躲,便直言不諱了。他氣的怒火攻心,重重的扇了好幾個耳光,她面頰紫紅腫起,卻依舊淌淚而笑。他清楚的記得,那日斜陽昏黃,曼娘匍匐在地上,雙手抱著他的腿,楚楚可憐的仰頭哀求,還如做戲般的表白,說她是一片真心,望君垂憐,盼君珍重。 卻不知,他心頭已一片冰涼。人人都騙他,欺他,連這個他一直深信的人都不例外,那還有誰是可信的,這世上還有人可信么? “那夜,我回府又和老爺吵了一架。我越說越不像話,直把老爺氣的吐了血,他罵我是‘自甘墮落,無藥可救,果然是賤人賤種’,我再不愿待在這兒了,當夜就走了,一直到了南邊,才給常嬤嬤去了封信報平安。” 明蘭心里難過,貼著他的胸膛,輕輕嘆了口氣。 “我走后,老爺一直尋我。好容易尋到了我,給我送的封信,便是叫我速速回府,說嫣紅有身孕了。”顧廷燁道。 “啊?!”明蘭大驚,“有這事,怎么從來無人提起過。” 顧廷燁露出一種奇特的笑容,仿佛是在嘲諷:“因為這是一件大大的丑事,上不可告天地,下不能告至親。” 明蘭已經猜到了些許,卻不敢亂說。 “老爺十分高興,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以后就做爹了,要懂事,好好做人,不能再惹事了。可我卻對他說,嫣紅肚里的孩兒,大約也姓顧,但不是我的。” 老侯爺當時又驚又怒,連聲責罵自己亂冤枉人,他離家一個多月,妻懷孕兩月有余,豈非正好。顧廷燁漠然回答,自那次因為曼娘,和嫣紅鬧翻后,他們就不曾再行房。 老父臉上當時的神情,顧廷燁一輩也忘不了,那種震怒,那種驚慌,那種深入骨髓的愧意和歉疚,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可當時,他只顧著自己的心情,狠狠把顧家上下嘲諷了一番,直罵顧家是個污糟的爛泥潭,沒幾個人是干凈的。 至于給他戴綠帽的到底是誰,他既沒興趣,也懶得問了,反正侯府之中,沒一個人是好的。 “那,嫣然jiejie的妹,到底是怎么死的?”明蘭悶悶道。 顧廷燁黯然:“墮胎不順,血崩而死。消息傳來時,老爺正和余大人理論著。嫣紅雖是錯了,可我也有不當之處,我從未想過叫她以命相抵。可我們趕去別院時,她已斷了氣。” 明蘭一陣心頭發涼,這種死法真是夠報應了。 “所有人都以為嫣紅是心急墮胎而死。顧家為著遮丑,對外頭說是病逝,余大人也不敢多聲張,此事便了了。”顧廷燁忽的眉頭一皺,“只我一人,覺出不對來。”到底夫妻一場,余嫣紅不是笨人,既知會被戳穿,為何不早墮胎,還讓顧家人把自己叫了回來。 “那是怎么了?”明蘭奇道。 “我有個叫平貴的長隨,曼娘對他甚是籠絡,他也常為曼娘說好話,當時我并不以為意。自我離京后,已久不見他的。”顧廷燁笑容里滿是戾氣,“誰知我離去時,別院的門房卻說,就在半日前,平貴來過,說是替我傳話的。可我并不曾叫人穿過任何話!” 明蘭驚問:“難道又是曼娘?” 曼娘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每次顧廷燁不過想問些芝麻,最后總能得了西瓜。顧廷燁森然道:“我捉了平貴拷問,他就一股腦兒吐了出來。” 自打顧廷燁離京后,杳無音訊,曼娘如熱鍋上的螞蟻,常嬤嬤不肯說,她就只好時時叫人盯住寧遠侯府,尤其是嫣紅的陪房家人。很快她就有了收獲。一日嫣紅借口回娘家,馬車半道改,嫣紅戴著帷帽偷去見了位郎中。 曼娘隨后就去找了那郎中,反正不知主顧是誰,看在銀的面上,那郎中毫不猶豫的說,那位蒙面夫人已懷有兩月的身孕。曼娘大喜過望,立刻盤算起來;既要讓顧廷燁能趕緊回來,又不能叫嫣紅瞞住了,然后偷偷解決掉問題。 平貴的妹在顧府內宅為婢,全府上下都知道燁二夫人是吃不得蓮藕的,她就趁機在嫣紅的飲食中丟了些藕粉,份量很輕,只叫余嫣紅起了些小紅疹。但賢德的夫人不肯讓老侯爺以為廷燁一走,自己就怠慢他媳婦,堅持找了大夫來瞧病,這便瞞不住了。 事發后,嫣紅又驚又怕的縮在別院里,等待著對自己的處置。就在這個時候,平貴來了,他說顧廷燁不愿張揚丑事,只要她把孽種墮了,待此事風平浪靜后,便跟她和離。 這個餌,實在誘人了。顧廷燁本就惡名在外,如今又棄家出走,若兩人和離,全京城的人都會以為顧廷燁不好,而她也能全身而退,待過個幾年,讓寵愛自己的父母再尋一門親事就是了。平貴又強調,一定要快,否則事出有變,就不好了。 嫣紅哪會不從,當下趕緊讓人去抓了副虎狼之藥,為怕藥效不強,她還一氣吃了兩貼,胎兒是打下來了,但也送了性命。 明蘭聽的全身冰涼,張口結舌:“……都那份上了,曼娘何必還……?” “曼娘說,她只想叫嫣紅吃些苦頭,出口氣罷了。”顧廷燁冷笑道,“誰知反叫我看出了端倪,我當夜就跟她攤了牌,說清了,從此一刀兩斷。” 此事后,老侯爺內外交困,又氣又病,很快就病故了,顧廷燁沒能趕上見老父最后一面。 前因后果,明蘭俱是明白了,卻說不出話來。兩人久久無語,過了半響,顧廷燁忽的翻身伏在明蘭身旁,目中滿是歉意:“你怪我么?我沒處置了曼娘。” 明蘭一愣,失笑道:“怎么處置?” “要了她性命么?”她緩緩的坐起身來,顧廷燁也起身,和她對面而坐,“說實話,倘若侯爺取了她性命,我是決計不敢叫蓉姐兒再留在身邊的,非得遠遠送走不可。蓉兒再怎么明白道理,到底是母女連心。我不敢賭這僥幸的。” “可若真殺了她,又有些罰過了。”這事明蘭早就在肚里過了幾遍的。嫣紅的死,曼娘只能算作恐嚇欺詐,而向自己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