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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小雨莊黑山莊;偶爾失手的演技派

    、

    俁俁碌碌,行近半日,出城門后不久便到了小雨莊。

    這座莊毗鄰京郊,前河后山,地段好,是當年興盛時期的勇毅侯府為唯一的嫡出大小姐置辦的嫁妝,后來盛老為著盛紘仕途需要用錢,曾典賣掉一大半。

    待盛家境況漸好后,這里的地卻很難贖回,是以盛紘又給老在別處另置了莊,可老到底心里惦記,便時時注意打聽哪家急用錢,幾年下來,老又陸陸續續買回些許田地,統共五八十畝。

    老崔頭本就是千挑萬選后陪嫁過來的,老實勤懇不說,莊稼手藝又好;崔mama是他童年失散的青梅竹馬,兩人多年后重逢,叫老知道了,費了好些力氣和銀錢把崔mama從另一戶人家里弄出來,他們倆得償所愿,成親生,更對老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老夫妻誠意報效之下,是以小雨莊看著,總比旁處田莊打理的興旺些。

    明蘭蒙著帷帽,坐著抬轎,緩緩巡視莊和佃戶,只見滿眼的田壟一望無際,間中有黃牛白狗,蔬菜糧食垂垂累實,莊戶們大多認識,見了明蘭的乘轎過來,都放下鋤頭農活,笑著或鞠躬或磕頭,一派盛世田園。

    明蘭頗覺滿意。

    “如今莊稼可好?”回到宅院后,明蘭高坐廳堂上首,細細垂問,老崔頭笑眼瞇著,垂首恭敬道:“都好都好,今年風調雨順,大約可比去年多收些莊賦;前幾年旱的厲害,又逢上江淮那塊兵亂,京中糧價飛漲,老和六……哦,和夫人都沒想著催租加賦,還體恤他們的日,多加安撫。他們都說,外頭哪有咱們這兒這么厚道仁慈的主呀!”

    明蘭翻了翻桌上的田冊,抬頭笑道:“老崔管事,口齒可見伶俐呀!這么能說會道的,回頭叫老瞧瞧,定然有趣。”

    老崔頭粗黑的臉立時紅了,他素知明蘭的本事,性也不裝了,便把心里的意思說了出來,明蘭大吃一驚,輕呼道:“要買地?”

    老崔頭用力點頭,臉上露出興奮之意:“這陣也不知怎么回事,白通河這一帶有好幾處大片的莊要脫手,我細細探了,地是好地,反正這幾年莊里有積余,不如擴些吧。”

    明蘭思忖片刻,簡短道:“照老樣,你把要買多少田地,田地的主家,還有價錢等一干事宜都細細寫了,回頭叫人送來山對邊的黑山莊給我,我瞧了妥當,再與你說。”

    老崔頭當下恭聲應了。

    明蘭瞧他大喜過望的樣,心里失笑,大概古人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買地。

    “……夫人不知道,老的莊原本可有二十頃大呢!后頭那一整座山林也都是咱們的!”老崔頭濕潤著老眼感慨道,“若能將這里還成原先的模樣,也不枉老的一番恩情了。”

    明蘭沉默了下,低聲勸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萬事都得依著道理來,有好地能買就買些,但不可用強,免得惹出禍事來。”

    老崔頭連連哈腰笑著,拍胸脯保證:“就是借小老兒倆膽,也不敢哪!老的規矩,這么多年來,哪回不是契書上寫的清楚明白,夫人放心,絕出不了錯!”

    大約申時二刻,明蘭一行人便離了小雨莊直奔黑山莊,走時多帶了幾個人,雖不甚遠,但卻不如城內的好,一顛顛簸簸,直到天色黑的漸看不清了才到。

    小桃憑著車欄遠眺,只見黑沉沉的田莊大門已影影在望,還有星星點點的火把點著,再近些,卻瞧見丹橘和全柱媳婦還有一個矮矮黑黑的漢當前而站,后頭跟著一大群人。

    馬車行駛到門口,那矮矮黑黑的漢立馬上前跪下,大聲道:“小的巴老福,給夫人請安了,夫人這一辛苦了,里頭一應屋舍都預備好了,就等著夫人呢。”

    小桃和綠枝跳下車,拱手而立,朝對面的丹橘打了個眼色,丹橘微微點頭。

    馬車內傳出端麗的語音:“巴管事快請起,你辛苦了,黑著天還這么等在門口,我來的不是時候了。”

    “哪里的事!”火把映著,巴老福一臉逢迎討好,“夫人是貴人,能抽空來瞅瞅莊,那是咱們的福氣,咱們盼還盼不來呢!”

    明蘭并不多話,只問:“老爺可來了?”

    巴老福起身答道:“老爺下午就使人來傳了,說晚些就到。”

    “成了,你留幾個人在門口等等老爺,我們先進去了。”明蘭略略放心。

    巴老福高聲應了,立刻著人大開前門,馬車緩緩進莊,后頭一應丫鬟仆婦跟從。

    莊里的主屋早已燈火通明,只見里頭桌椅幾架俱被擦拭的干干凈凈,器物也擺放的整齊大房,明蘭微微點頭,轉身進里屋,發覺里頭已收拾一整。常用的羊角宮燈放在床頭小幾上,梨花木圓桌上擺著一套青玉葵瓣的暖瓷茶具,壺口還微微冒著茶香,明蘭屏息一嗅,正是她素日愛喝的金桂茉莉花茶。

    明蘭疲憊的坐到炕邊,笑了起來:“我們家丹橘姑娘可愈發能干了呀,這么半日就收拾的如此妥帖,嗯,成了,好嫁人了!”

    丹橘一點也不害羞,板著臉過去給明蘭解衣帶:“您省省吧,這一整日把你累的,說話都變音了,當我聽不出來!還有這一臉的土,髻也亂了,好在您沒下車叫人瞧見!趕緊先洗洗吧,有話叫全柱家的去傳。”

    秦桑從內屋進來,溫溫笑著:“熱水都好了,夫人去洗吧,幸虧我帶足了兩匣沐浴香精,不然怕不夠用的。”

    明蘭累的全無力氣,在大圓木桶里狠狠泡了小個時辰,丹橘不住的往里加熱水,直把筋骨都泡松軟了才出來,攤在床上喃喃著:“果然嬌貴了,這點苦也受不住。”

    上輩最后一年,山溝溝里沒有自來水,姚依依要自己去井邊打水,粗糲的井繩把她用來握筆的手掌磨出了一道一道的傷痕,然后傷痕退了,結成繭;一天要走五六個小時,晚上一脫掉鞋,就是滿腳的血泡,浸的涼水里,透心的疼,以前穿高跟鞋疼的腳掌,現在穿運動鞋走疼的是腳跟,小腿肚哆嗦的像弦,躺在床上,腿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樣。

    都市女孩累的沾枕就睡,可心里十分踏實,她覺得自己幫到了人,晚上做夢還想著,等下回開同會,一定要在那幫連小蔥和韭菜也分不出來的死丫頭面前炫一把。

    她姚依依可是連籬笆都會扎了!

    可如今,雖前呼后擁,一大堆人伺候著,她卻再也不復當初那種疲憊到滿足的愉悅,便是累了,也是滿心的思慮和不安,如今的朝堂并不安穩。

    古代仕途皆流血,她見過被披枷帶鎖押解京城的官吏,見過被抄沒至家破人亡的官宦人家,曾一起吃過茶說過笑的閨閣女孩,卻轉眼因父兄獲罪,而被罰入教坊司,甚至淪為官妓。

    每每想起這些,明蘭都無比感激盛老爹,他從不貪功冒進,從不投機鉆營,也不揮霍家業,為官算是清正,做人頗為圓滑,無論他有多少別的缺點錯處,他總歸盡到了古代男的義務,給妻兒老小營造了一個安全富庶的生活環境。

    說起盛家,前幾日,因端午節快到,明蘭使人提前送節禮回娘家時,小桃探來消息,說是為著給長楓說親的事,盛紘最近又和王氏鬧別扭中。

    長楓雖是庶出,但勝在賣相好,俊秀風雅,談吐不俗(酷似少年時的盛紘,當年一眼迷住了王家老),很討人喜歡,年紀輕輕又已是舉人,父兄得力不說,姐妹們的親事大多結的不錯,估計金榜題名只是時間問題;是以盛紘一放出風聲,倒也有不少人家響應。

    不過盛紘到底心眼明白,自己兒是什么貨色,于是提出,家世只要說的過去就成,須以女方人為考慮,務求一位端方識禮賢能淑德的兒媳,最好性還有點烈。

    “楓哥兒那性,就得有人提著他的筋過日!”盛紘說的很含蓄,“既能替他撐住場面(頂得住刻薄婆婆欺負),又得能壓得住他胡來的(不讓他風花雪月耽誤正事)!”

    王氏傻眼,這要求也具體了;她無不諷刺的玩笑最新222。0㎡著:“老爺不如替楓哥兒找個娘吧!”

    “本也沒指望你。”盛紘沒好氣道,即便他敢信任王氏的心腸,也信不過她的眼光。

    ——明蘭把臉埋在床鋪里,悶悶的發笑,她幾乎可以想象這場景。

    可盛紘又不能自己跑去相看人家閨女,于是只好去求老出馬。偏老最近養養重孫,逗逗重孫女,過的十分和諧,根本不想再蹚渾水,如今正和盛紘磨著呢。

    其實若不是林姨娘自毀長城,盛紘真的是非常疼愛墨蘭和長楓,人生在世,果然不能貪圖的過了……丹橘端著晚膳進來時,卻見明蘭抱著一本冊,已沉沉睡去了,便替她掩好被毯,輕輕退了出去。

    到了戌時末,顧廷燁及一行親衛扈從才快馬疾馳而來,眼看著一排十余個剛從校閱場下來的戎裝男兒,俱是飛騎駿馬,高大魁梧,臉上還殘留著軍戎戰陣上的殺氣,巴老福更老實了,連笑臉都僵了,一點頭哈腰的把顧廷燁迎進莊內,往主屋去了。

    莊中仆役都忙著替整隊親衛牽馬入槽,余下的騎衛去早已備好的廂房歇息,一走著,卻見公孫猛并屠氏兄弟快步迎上前來。

    “謝大哥!”公孫猛朗聲大喊,上去搭著一個二十余歲的騎裝青年的肩膀,熱絡道,“你們可來了!”謝昂回頭而笑,大掌拍著公孫猛,笑道:“阿猛!”轉眼瞧見后頭兩人,又大聲道,“屠大哥,屠二哥!”

    屠龍是個十多歲的壯實漢,一條刀疤斜斜從額頭延伸至鼻梁,一笑起來頗見猙獰,他大笑道:“你別樂!小阿猛不是惦記你,他惦記的是今日校場上的風光。”

    聞聽此言,阿猛果然悶悶不樂:“我叔偏不讓我去,我想護著夫人也是要緊的,誰知夫人卻叫我陪幾個小丫頭押送行禮!”

    “你小別生在福中不知福!”屠虎笑的很痞,“你老叔是為你著想,你好好讀書習武,回頭正經考個武舉才是真的!似咱們兄弟西瓜大的字不識一籮筐,那是沒指望了!”

    公孫猛雖個不小,實則才十四歲,少年心性,很快便釋懷了,只纏著謝昂問這問那。

    “對了,謝大哥,都這么晚了,你們作甚非要趕回來?”

    謝昂邊走邊笑道:“都督不放心這兒,這莊里的底細咱們可不清楚。”

    “您別遮著掩著了,有這許多兄弟護衛著,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屠虎屏低了聲音,咧嘴笑道,“怕是爺舍不得夫人吧!”

    “顧爺的事你也敢亂嚼舌頭。”屠龍當即瞪了兄弟一眼,罵道,“這事還不清楚?約莫夫人要整理莊務,爺怕夫人年輕,威勢不足,來給她撐腰呢罷。”

    “哪里威勢不足呀?!”公孫猛怪叫,“夫人訓我讀書比我老叔還狠,我一句也還不上來。”

    他回憶某日,明蘭笑瞇瞇道:龐涓和孫臏本都是鬼谷門下,龐涓不愛讀書,中途跑出去當官領兵了,孫臏就好好習,天天用功,成后出山,下兩下就把龐涓給滅了。阿猛呀,你想做龐涓還是孫臏?

    阿猛呆了呆,忍不住問:“難道龐涓打不過孫臏,是因為不好好讀書?”

    他那老叔在一旁捋著胡笑著說‘是呀是呀’。

    還有昨天,他嘟囔著想護送顧廷燁或明蘭,不愿干押送行李的差事,明蘭依舊是笑瞇瞇的勸著:“阿猛呀,你說是物件要緊還是人要緊呢?”

    “自是人要緊。”

    “那你說是你功夫好還是屠家兄弟功夫好呢?”

    “自是屠家兩位哥哥了得。”

    然后明蘭就不說話了,只用看五歲幼兒的神情看著自己,還很憐憫的搖著頭。

    自家老叔繼續捋著胡依舊笑道‘是呀是呀’。

    每每此情此景,公孫猛忽然覺得自己憑空小了十歲,無端沮喪下來,縮到墻邊發呆,需要哀悼半天才能緩過來。

    “還是有夫人的好!”屠虎感嘆道,“我記得那會兒府里亂糟糟的,咱們跟著爺東奔西走,回外院自己屋后,吃的穿的也沒個人張羅,爺只會給銀,害的我們兄弟幾個十天半個月的吃住在窯里……”

    “滾你娘的蛋!”屠龍不悅的打斷道,“敢情你逛窯都是爺沒娶媳婦的過錯了?你小越來越沒規矩,回去就找個媒婆給你說親!尋個厲害的媳婦來管管你!”

    屠虎頗敬畏長兄,不敢回嘴,只輕輕嘀咕‘俺們是同一個娘下的兩只蛋’。

    ……

    “這是怎么回事?!”

    明蘭正幫著顧廷燁寬衣,卻見錦袍肩臂部分有一處觸目驚心的血漬,她當時就驚了。

    顧廷燁低頭看了下,才回想起來,淡淡道:“今兒是頭日,無甚要事,大伙兒一時興起,便比了幾場矛術……你放心,都是去了槍頭的。”他見明蘭一臉驚懼,又加了后半句。

    “你這人!”明蘭嗔怒著,她放輕了手腳,迅速幫他脫外袍,“誰說沒有槍頭就捅不死人?!”你以為奪命書生是怎么死的?

    “咦……?”

    外袍脫下來了,里面的雪白綾緞里衣卻并無血跡,明蘭再撩開他的領口,順著半個膀把衣裳褪了下來,只見光裸著的淡褐色皮膚上,肩臂處賁張著健碩的肌rou,卻并無損傷,只肩上有塊淡淡的青紫。

    她不解。

    “沒錯。”顧廷燁輕輕嘆息道,“以后還是得在槍桿上包了布頭才好,我一時發興,沒收住力道,險些把那小兄弟的胳臂對穿了。”

    明蘭呆了呆,心里暗笑自己,原來是別人的血,她哦了一聲,抱著換下來的袍就交到小桃手里,才又問道:“傷重么?”

    “最后我偏了些力道,所幸只是皮rou傷,我特從外頭請了好大夫給他瞧了。”

    “那就好。”明蘭點點頭,微笑著過來給他松發冠,“能把你逼的全力而為,想來那小兄弟的功夫已是不錯的了。”

    “嗯,年少有為,性也豁達,是可造之材。”

    顧廷燁身軀高大,坐在床沿上也只比站著的明蘭低半個頭,他環著她纖細的腰肢,把臉頰貼在女孩輕軟的胸前,靜靜聽著她的心跳聲。

    明蘭笑了,其實他今年也不過二十六歲,卻滿口老氣橫秋;正想打趣,卻見他烏黑濃密的頭發中銀光一閃,細細看去,原來是鬢邊生出幾根白發,平時梳起頭發來看不出。

    不知怎的,明蘭忽然就心軟了,低頭過去,柔柔的親了親他的鬢發。

    顧廷燁順勢把她拉坐在自己腿上,胸口貼著她的臉頰,緩緩道:“買地的事,你也不要謹慎了,京中權貴撈錢的數多了去了,若連幾畝地也不敢買,我算白熬了這些年。回去后,你請公孫先生使人去找順天府的呂通判,讓他做個官中,契書和銀錢過手清楚就成,手續齊全的,咱們也不怕什么。”

    “嗯。”明蘭柔順的應聲,“再吃些宵夜吧,我去給你擺飯。”

    她起身就要走,卻被一只大手輕輕拎住了耳朵,又被扯著坐回他腿上。

    “我有話問你。”只見顧廷燁唇邊帶著一抹興味,“適才,你是不是以為是我受了傷?”

    明蘭呵呵笑了兩下,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衣袍上的確有血跡,”顧廷燁長眉一軒,眼中是微不可查的笑意,“可衣料卻是完好的,并無破洞,你沒察覺么?”

    明蘭怔住了,沒有槍頭的木桿捅出來的衣料破洞該多大呀,她親手替他換的衣裳,過程中竟絲毫沒有發覺,一直到看見皮rou無傷,才松了口氣。

    “你,為何,沒有察覺?”男人低淳的嗓音,似乎在引誘著什么答案,他素知她膽大心細,并非慌亂之人。

    “是呀,為什么呢?”明蘭眨了眨大眼睛,也很疑惑道,“我也不知道呀。”

    顧廷燁不再說話,只靜靜的盯著她看,明蘭努力裝著無辜的樣,可在他灼灼如烈日的目光下,兩頰無可避免的緋云上涌,漸漸支持不住表情。

    男人見她的臉頰已漲成了大紅蘋果,抑制不住的笑聲從胸膛中震動出來,一把摟住女孩嬌小的身向后一仰,兩人團團的滾到床上。

    女孩懊惱的捂著自己發燒的臉蛋,被男人重重的壓在身下;抬頭間,正對上一雙幽深漆黑的眸,他忍著笑,用力瞪她。

    “騙。”

    他如是說。

    散亂著濃發,大笑著,像拆穿了戲法的小孩一樣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