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

    彼時作為謀士，崔杰和司南一左一右立在容華身側(cè)。這位病弱的青年，卻有著令人驚艷的爆發(fā)力，讓所有人隨之心折。而后張開廣袖，看向群臣，揚聲道：“我容華今日立誓，必將領(lǐng)狄杰南踏大楚，一統(tǒng)天下，成我狄杰千秋偉業(yè)！”

    而后他轉(zhuǎn)過頭來，溫和道：“請先生助我。”

    劍映照著崔杰的面容，崔杰苦澀笑開。

    沙啞道：“愿得來生，再能相隨。”

    言畢，他的劍劃過脖頸，血花四濺。而狄杰的哀樂沉重婉轉(zhuǎn)，久久不散。

    狄杰哀樂響起來時，蔚嵐迷迷糊糊醒過來。

    她撐起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山頂，然后眺望遠(yuǎn)方。

    夜風(fēng)吹得她清醒了幾分，她聽到身后聲音，轉(zhuǎn)過頭去。

    然后她就看到桓衡。

    桓衡站在不遠(yuǎn)處，靜靜注視著她。

    他走到她身邊來，隨著她的目光，慢慢道：“我曾經(jīng)以為，所有失去的都可以再搶回來。”

    蔚嵐沒有言語，桓衡繼續(xù)道：“阿嵐，這一生，你都不會原諒我了嗎？”

    “我原諒你，還少嗎？”蔚嵐眼中全是冷意：“桓衡，如果不是子臣還活著，你以為還能同我如此說話？我早殺了你。”

    桓衡苦笑開來，他看著面前人冷峻的面容，眼中卻全是溫柔。

    “jiejie，”他突然開口，蔚嵐微微一愣，聽桓衡道：“如果這一生我唯一能與你有的牽絆，僅止于此，那么阿嵐，請讓我留在離你最近的地方。”

    “我知道這一生你不會原諒我，也知道這一生你我可能都不會再有什么牽扯。可是阿嵐，在我心中，你卻永遠(yuǎn)是我最終要的人。當(dāng)年我給你的誓言，余生我也會如此遵守。你無須回應(yīng)，這是我自己的執(zhí)著。”

    “阿嵐你說的對，這世上感情固然重要，可也有太多東西在等著我。這一輩子，喜歡過你，我已足夠。”

    說著，桓衡在她身前，單膝跪下來。

    月光落在他面容之上，時隔近十年，這個人終于再次擁有了那雙清澈的眼。

    他靜靜看著她，一如年少時，不含半分雜質(zhì)。

    無數(shù)記憶翻涌，月光明亮溫和，他解下佩劍，將劍橫過頭頂，認(rèn)真看著她，說出當(dāng)年他曾給她的誓言。

    “我會在北地，此生不入京。”

    “我將不娶妻，不生子，不納姬妾，不染風(fēng)塵。成君之利刃，護君之江山。”

    “今生今世，”他慢慢笑開，笑容混著月光，清澈明朗：“君心所向，吾劍所指。”

    蔚嵐沒有說話，好久后，她垂下眼眸：“何必呢？”

    “阿嵐，”桓衡握住她的手，將劍放到她手里：“或許你不知道，這一生，你早已是桓衡的信仰。”

    “我無法擁有你，那至少守護你。你不回應(yīng)，是你的事情，而我喜歡，是我的事情。”

    “能夠喜歡你，”桓衡笑得明朗：“我很幸運。”

    這世間大多數(shù)人，連一個喜歡的人，都無法擁有。

    這世間這樣多的事，這樣多的人，感情從來也不過只是生命里一段旋律，這一生獨獨喜歡一個人，拼盡全力，又有什么可惜？

    蔚嵐沒說話，她握著劍，看著劍上的紋理。

    這是當(dāng)年桓衡十四歲時，她送給他的劍，如今竟已過十幾年。

    桓衡見她握著劍，站起身來，直接道：“阿嵐，我走了。”

    蔚嵐沒有說話，她看著他起身離開，夜風(fēng)吹得他衣衫獵獵作響，他漸行漸遠(yuǎn)。蔚嵐忍不住叫住他：“桓衡！”

    桓衡回過頭來，看見月光下美麗如妖的姑娘，聽到她說了一聲：“保重。”

    桓衡朗聲笑開，走到樹下，翻身下馬，然后接著月光，打馬離開。

    仿佛帶著所有年少的記憶美好，翩然消失于她的生命。

    她提著劍，感覺天漸漸亮起來。

    有人來到她身后，她抱劍回頭，看見日光下面容精致俊美的青年。

    他在日光下，溫柔笑開。一如年少時每次她醉酒就來接人一般，溫和道：“我見你不在，就來接你。”

    “接我做什么？”

    “怕你走遠(yuǎn)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蔚嵐抱劍笑開，彼時云破日出，照山河大地，霞光萬丈，眾生茫茫。

    昭化四年七月，狄杰挾百萬大軍渡河而來，借密道圍困盛京，右相魏嵐攜其弟魏熊開城迎戰(zhàn)，挾持?jǐn)z政王容華，突破重圍，趕至前線。前線主帥謝子臣、兵馬大元帥桓衡聯(lián)手布局，圍殲狄杰于云茶谷，斬敵三十萬，俘軍二十萬。容華于戰(zhàn)場病逝，主將司南不知所蹤，容華身邊謀士崔杰為大楚俘虜，于容華死訊宣布當(dāng)夜自刎殉主。

    昭化四年十月，桓衡、魏熊攜手領(lǐng)兵，北伐狄杰。

    昭化五年秋，狄杰全滅，魏家青州軍人數(shù)擴充至五十萬，主持全境戰(zhàn)役大局蔚嵐一時聲望無雙，王丞相告老還鄉(xiāng)后，蔚嵐成為左相，尚書令謝子臣升任右相，原刑部尚書王曦升任尚書令，中舍人阮康成升任工部尚書。

    昭化五年冬，蔚嵐提出削兵，桓衡上書支持，青州軍、桓家軍、及王凝旗下軍馬均削減一半。大楚止戰(zhàn)休戈，修生養(yǎng)息。

    昭化二十年，幼帝位及弱冠，將大楚從一文弱之國推至鼎盛的丞相蔚嵐攜右相謝子臣均提出辭呈，還權(quán)于帝王后，歸隱東山。

    傳聞歸隱東山后，蔚嵐喜好歌姬，府內(nèi)日日笙歌，有人曾見二人泛舟湖上，一人撐船搖漿，一人煮酒吹笛。縱使白發(fā)已生，卻仍不減風(fēng)流。

    后人提及二人，均贊千古風(fēng)流。

    而那位曾經(jīng)兵臨盛京，逼皇帝授予九錫、后作為主力一統(tǒng)天下的名將桓衡，卻一生待在北境，終身未曾踏入盛京半步。

    他一生除了那個早逝的妻子和唯一的兒子，甚至連姬妾都不曾有過。

    野史曾傳言桓衡有龍陽之好，愛慕盛京那位風(fēng)流丞相蔚嵐。

    然而歷史長河翻滾無跡，是非功過，恩怨愛恨，都不過文人筆下點墨。

    能留下一個名字，便已是這些人一生的努力。

    文人書寫百萬字，只求觀者記一人。

    蔚嵐一生求青史留名，千古流芳，如今做到，她一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