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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畫。光線很足,昭卻好像看不清,把畫舉到眼前很近的地方。他看見了誰?是法比安?加布里爾?還是卡爾?昭看了很長時間,應該把他們一個個看過去,也許還說了話,我希望是告別。昭不會再回集中營,我希望他忘記那里的一切,也包括他們嗎?昭絕不會忘記你們,我希望你們給昭留下的回憶是溫暖的,溫柔的。昭把畫按在胸前。“那天我醒來,以為床邊坐著的是你,沒想到是卡爾。他跟我說,皮奧爾科夫斯基上尉會要我的證詞,他要我按他說的寫。我當然不會同意,我不能歪曲事實,把臟水往卡爾身上潑。卡爾說:‘你必須這樣寫。這樣寫,你不是在侮辱我,而是在成全我。’卡爾進營的當天,一個他熟識的,很出名的同性戀者被申克當著全體犯人的面,侮辱、毒打、摧殘致死。從那以后,卡爾知道自己命不保夕,他只有一個信念,就是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只要活著就是勝利,為此,他什么都愿意做。我早就認識卡爾,如果沒有他,我可能根本就沒有機會見到你,所以,卡爾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那天,卡爾說:‘我再也逃不過了,我是一定要死的,不管起因是什么,誰是主謀,同性戀犯人在黨衛軍俱樂部里搞這些,本身就是死罪,這一關,我是絕對過不了了。至于申克,他的命運跟你的證詞沒有任何關聯。你是同性戀犯人,他是黨衛軍看守,不管他把你怎么樣,哪怕是打死,都不會有人在乎的。你的證詞,只會對你自己和邁森巴赫中尉的命運產生影響。如果說是申克迫害你,上面一定會認為是你勾引申克;如果中尉因為憤怒而打傷申克,那么上面一定要追究原因;如果這些事情刨根問底,首先被激怒的是指揮官皮奧爾科夫斯基上尉;如果沒有他從中周旋,那么就不可能再有奇跡發生了,你和中尉都跑不了。’“卡爾說:‘皮奧爾科夫斯基上尉要營里保持平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要頑強地活下去,為了法比安,加布里爾,為了我,為了我們這些飽受屈辱的靈魂,驕傲地活下去。你還要保護中尉,他是好人。為了自己心愛的人,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而我,我曾經屈辱地活著,現在我要死了,我希望能夠死得有些意義。只要你活著,就是我們的勝利,只要你和中尉能夠全身而退,我們就成功了,勝利了。’卡爾還說:‘我們應該有勇氣為這份愛付出一切,生命、尊嚴,因為我們爭取和保護的已不僅是一份戀情,它首先是權利,是自由,是人的尊嚴。’“卡爾說得對,但是我仍然下不了決心。最后卡爾急了,他跪在我床前懇求道:‘求你了!昭,讓我死得有點尊嚴吧,讓我的死更有價值。我不過是集中營里的一條蛆蟲,茍延殘喘到今天。而這條蛆蟲的死卻可以徹底的擊敗申克,我很欣慰,很自豪。昭,在這個殘酷而畸形的世界里,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只要目標是正確的,方法完全可以變通。’”我幾乎不認識卡爾。很可惜我們錯過了,謝謝你!卡爾,因為你,我才沒有錯過昭。“你知道,馬蒂,我痛苦猶豫了很久,如果我堅持事實,申克不會怎樣,卡爾還會死,我也會死,而你,也許不至于死,但是你會受到迫害,你可能也將面臨我所經歷過的一切。我不敢想象,我受不了。如果我按照卡爾說的做,那就是辱沒卡爾的名譽。為了自己和愛人,我能夠這樣做嗎?”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在這個國家生活了26年,跟卡爾經歷了同樣的社會變遷,我明白卡爾的屈辱,卡爾的抗爭,對于德國的同性戀者,名譽早就是小丑臉上的紅鼻子,只是為了取樂。如果是我,單為卡爾,我就會這樣做。只有這樣,才能讓卡爾的靈魂得到安息。但是昭沒有這些體會,他能理解嗎?他不愿意傷害任何人,更加不會落井下石,出賣朋友,以求自保。這樣做,是嚴重違反他的為人準則的。最后是什么讓他下了決心?是施拉科夫的犧牲,還是甄玉的勇敢付出?不管怎樣,他的心一定痛苦到了極點,終于在得知我為了救他,跟教授簽了十年的工作協議之后,徹底崩潰。我緊緊地抱住懷中之人,輕聲安慰道:“你這樣做是對的。這樣,你可以活下去,我也得以保全,但是你并不是為了我們自己才這樣做。像卡爾說的,活著,就是勝利。你身上承載了太多人的生命和寄托,你不能就這樣輕易死了,你必須活著,哪怕活得再累,再苦,你也得活著。”“是的,馬蒂,我很苦,很累,假如沒有你,我早就堅持不下去了。”昭把臉埋進我的懷里,無聲地嗚咽。我輕撫昭微微顫動的肩膀,把外衣拉上來,遮住他的眼睛。漸漸的,昭平靜了,不再抽泣,呼吸均勻,他疲勞之極,睡了過去。我們沒有談起甄玉,那是我們都不敢涉及的話題。昭一直保持沉默,就是怕引起我傷心,他也很痛苦。☆、第七章代價(8)我等著銀行開門,從保險箱里取出凱撒莊園的房地契,然后趕回集中營,提交了擔保申請。皮奧爾科夫斯基上尉很幫忙,立即叫人協助辦理,填好相關表格,文件準備齊全,附上營里的同意批件。我再把這些送到慕尼黑的黨衛軍總部審批。正常情況下,這個審批要兩天時間,甚至更長。我想去找一些關系,不知行不行。皮奧爾科夫斯基上尉好心地遞給我一張集中營轉運犯人的批條。“這個,你帶著。如果今天批不出來,你總不能把他留在警察局吧?”我接過轉運批條,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把批條還給了上尉。“謝謝您,長官,我想我今天可以把保釋手續都辦好。”如果我用營里的轉運批條,把昭從警察局接出來,那么按照規定,我必須把他再送回集中營交接。我不希望昭再回到集中營,哪怕只是暫時的,只是一會兒,我都不愿意。“你肯定嗎?”說著,上尉把那張批條放到桌上。“是的,長官。”我啪地一頓腳后跟,舉起右臂,敬禮,轉身,信心滿滿地走出辦公室。下樓梯時,我無意遇上了申克,他的左手用繃帶吊在胸前。看見我,他站住,往右邊靠。我經過他身邊時,他下意識地側轉身,像是要保護那只受傷的左臂。我的目光迅速從他身上掃過,徑直離去。我可不會被他打攪了此刻的好心情。事情辦得很順利,在慕尼黑黨衛軍總部,僅用了半天時間,我就弄好了一切審批手續。當我拿著昭的保釋文件,興沖沖來到警察局的時候,都快下班了。“這個……”接待我的警官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