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黑發(fā)。他的妻子是個小巧溫柔的女人，有著一雙閃亮的大眼睛。這樣的一家，本來完美得令人嫉妒。

直到那次，幫會要暗殺一名政府要員，雷霆的爸爸抽中了帶字的簽。出門之前，他親吻了妻子和兒子，告訴他們自己一定會平安回來。妻子笑瞇瞇地說，下午要出門去見個老同學(xué)，之后會去菜場買新鮮的龍骨，煲湯給他喝。那個和順如水的女人，時時關(guān)切著她的丈夫，想著天氣燥熱，該滋潤一下才好。

一切都進(jìn)行得很順利，他們埋伏在官員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上，一輛機車突然沖出，截停了對方的座駕，雷霆的爸爸從側(cè)面突進(jìn)，兩邊夾擊，一陣亂槍掃射，擊斃了車?yán)锼腥恕．?dāng)他打開車門去做最后確認(rèn)時，卻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妻子與那名官員的太太一起坐在后座，身中數(shù)彈，早已死亡，手中還緊緊抓著一包花膠，那是晚上為他熬煮湯水的材料。

雷霆的爸爸就這樣瘋了，不知是天生有著嗜殺的基因，還是妻子的死亡刺激了他的神經(jīng)。那天夜里，他揣著搶和子彈，沖上東三條大道，見人就殺。幫會里的弟兄，毫無防備之下死傷了數(shù)十人。最后，丁爺帶人將他逼進(jìn)了一條巷子，并親手射殺了他。

對于雷霆，丁爺還算仁慈，帶回了善堂，由幫會撫養(yǎng)。可他身上，畢竟背負(fù)了許多無辜慘死之人的血債，而他的身體里，也流淌著父親瘋狂而殘暴的血液。于是人們對他又恨又怕又厭惡。沒有哪家的孩子，愿意跟他一起玩耍，沒有哪個大人，會對他噓寒問暖。就連丁爺，也因為自己曾親手殺死過他的父親，而對他一直有所忌憚。

后來，他盯上了丁冉，每天跟在丁冉屁股后頭，死皮賴臉地叫著：“嘿，那只瘦皮猴，一起玩吧！”

并非丁冉對他有多好，也不是丁冉有什么過人之處，只是因為，在所有的孩子里面，只有丁冉不會在他走近時吐著口水咒罵：“呸，滾遠(yuǎn)點，殺人魔的崽子！”

六歲的丁冉，是個有點自閉的小孩。除了父母，很少與人交流。他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神，固執(zhí)地堅守著同樣的作息時間表，不肯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常常一個人跑到后巷，專注地盯著來往車輛的輪子，一看，就是一下午。

每當(dāng)這時候，雷霆就會不請自來，晃悠到他身邊，自顧自地胡扯著：“瘦皮猴，你看那邊，螞蟻搬家了，你不知道吧，螞蟻搬家是要下雨了……瘦皮猴，昨晚看動畫片了嗎？幻影超人打敗了深海大魔王，不過他的能量用完了，也沉入了海底……瘦皮猴，聽說那邊那個路口，住著個沒頭的惡鬼，一到下雨天，就跑出來攔車子，說嗚嗚，我要回家……”

丁冉小心與他保持著五塊地磚的距離，不答話，也不看他。仿佛站立在旁邊的，是個隱形人。

這樣滑稽卻默契的局面，在一天傍晚被打破了。幾個半大小子，成群結(jié)隊簇?fù)碇麄兯^的老大，呼呼喝喝從這條巷子經(jīng)過，走到丁冉面前，見那個小不點兒全然沒有讓路的打算，自以為尊嚴(yán)受到了挑戰(zhàn)，一把將丁冉推開去。丁冉瘦瘦小小的一只，被推得在地上滾了兩圈，坐起來愣愣看著這行人。小混混們以為他是不服氣，沖過去就要打。沒想到，幾步之外的雷霆嚎叫著撲了上來，不由分說動起手來。以他不要命的打法，色厲內(nèi)荏、虛張聲勢的對手們，自是很快落荒而逃了。他自己的額頭也受了傷，豁開寸長的大口子，咕嚕咕嚕往外冒著血。

雷霆用臟手大咧咧抹去滿臉的血污，面向丁冉，綻出了一個滿不在乎的笑容。他很開心，他保護(hù)了自己唯一的朋友——雖然對方從沒承認(rèn)過。

第二天，雷霆照例來到了望著車輪出神的丁冉身邊，這一次，丁冉?jīng)]有躲開，而是默默從口袋里掏出一瓶外傷藥膏，擰開蓋子，用手指沾著，涂抹在雷霆依舊滲著血的傷口上。雷霆沒說什么，他緊緊抿著嘴，極力忍了一陣，忽然豆大的淚珠從眼眶里滾落下來。

丁冉愣了一下，低頭對著自己的沾著藥膏的手指尖輕聲自語：“疼嗎？還是輕點吧。”雷霆“哇”地放聲大哭。

那個下午，每個經(jīng)過后巷的人，都會看到這樣一幕：一個八九歲臟兮兮的男孩，旁若無人痛哭著，而他對面，站著個比他更幼小的孩子，面色平靜地望著他，似在無聲安慰著。陽光照耀在兩個小人身上，反射著朦朧的金色光暈，那樣安詳而寧靜，仿佛是歲月之中，一幅筆觸簡潔卻情感真摯的畫卷，縱然經(jīng)歷多少歲月磨礪，卻是歷久彌新。

雷霆哭夠了，信誓旦旦對丁冉說：“瘦皮猴，我雷霆沒有親人、沒有兄弟、也沒有朋友，從今以后，就你一個！不管什么，就你一個！”

丁冉沉默著，沉默著，在雷霆快要絕望的時候，他鼓足勇氣抬了頭，看著雷霆的眼睛說：“我叫丁冉。”

Chapter04如果有來世

丁冉的父母，自然也不喜歡雷霆。可對于兩個孩子莫名其妙的交好，卻并沒阻止。畢竟，這是沉默而自閉的兒子第一次有了朋友。

同居后巷里，兩小無嫌猜，我之于你，是唯一的一個，你之于我……是第一個。

雷霆如蜜蜂般每日嗡嗡盤旋在沉默小花丁冉四周，依舊是他一個人自說自話，喋喋不休，不同的是，另一個人有了表情上的回應(yīng)，會點頭，會搖頭，會微笑，會皺眉，偶爾也會學(xué)著雷霆的樣子，故作姿態(tài)斜眼看人。

一年后，丁冉上小學(xué)了。本來每日逃課的雷霆，也恢復(fù)了一本正經(jīng)的校園生活。他煞有介事地對丁冉說：“瘦皮猴，你負(fù)責(zé)專心讀書，我負(fù)責(zé)保護(hù)你！”

在學(xué)校里，雷霆也總是形單影只的。上課的時候，他坐在教室的角落，沒有同桌。出cao的時候，他站在隊列的最后，沒人與他并排，午餐的時候，當(dāng)他選定一個座位，圓桌上的其他人，就會以最快速度吃好離去。可是每當(dāng)見到丁冉，他臉上總會洋溢著無憂無慮、心滿意足的笑容。

有天早上，雷霆沒有按時陪丁冉去上學(xué)。放學(xué)后，丁冉在后巷的大樹下找到了他。雷霆爬在高高的護(hù)欄上，百無聊賴地晃蕩著雙腿，正用清亮的口哨吹著一首歌。

白天路過雷霆班級的時候，丁冉聽見里面?zhèn)鞒龈杪暎疤焐系男切遣徽f話，地上的娃娃想mama，天上的眼睛眨呀眨……”他們班要代表學(xué)校去參加合唱比賽，正緊鑼密鼓地排練著。

看得出，雷霆很喜歡這首歌，有點陶醉在自己的口哨聲中。丁冉安靜站在雷霆腳下，跟著他，輕輕哼唱起來。夕陽斜斜的，一高一低兩個影子，被拉扯得又細(xì)又長，攀上了長滿青苔的石墻。

晚上分手時，丁冉問雷霆為什么沒去上學(xué)，雷霆滿不在乎地說：“念書有毛用？老子嫌費腦子！”眼神卻沮喪地望向自己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