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裝在車站沖他揮手，太陽把他照得通透，仿佛樹一般挺拔，那個身影在陽光里慢慢消融，融進一片白光里。

而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見到那個朋友。

對方的家忽然搬走，他寄出的信也沒有回音，每一次同學(xué)聚會提到，所有人都困惑的搖頭，似乎誰也沒有消息。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記那個人很久了，可這一天他忽然重新在夢里見到他。

夢里他回到了少年時代，在燦爛的陽光下為他送行，那一張有些孩子氣卻過分憂郁和嚴肅的臉還是那么熟悉，他看著他，車聲轟隆隆的掩蓋了世界的所有聲音。

一秒鐘后世界停止了、破碎了，周凱從這個夢里醒過來，在黑暗里喘息著抓起床頭的水杯，咕嚕咕嚕的喝光，他盯著黑暗的房間，心跳的飛快，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那張原本應(yīng)該極為熟悉的、屬于好友的臉忽然模糊扭曲，讓他痛苦的□□出聲。

那張臉……居然和他幼年時撞到的、殺死了他的小白狗的惡魔，一模一樣。

他緩慢的調(diào)整著呼吸，童年中記憶的碎片一點一點拼湊起來，那張臉的主人隨著夢的顏色逐漸褪去而變得模糊不清，可周凱清晰地記得和他上學(xué)放學(xué)、逃課游戲的所有事情，只是那個身影永遠籠罩著迷霧，看不清也摸不到。

夢境遠去了，光線消失了，周凱重新閉上眼睛，星辰透過窗戶落在他身上，是黎明前的漆黑，太陽正在蘇醒的時候。

這天下班后周凱專門路過了朋友的家，那里和十幾年前他們一家人搬走的時候沒什么不同，墻角的爬山虎密密麻麻的爬滿了斑駁的墻壁，門上落滿了灰，院子里依稀可見叢生的雜草。

他們家的鄰居也是周凱舊時的同學(xué)，見到他的時候還打了一個招呼，看到周凱看著那戶人家，主動提起了以前的事。

“你們當(dāng)年關(guān)系真的很好啊。”兒時的女同學(xué)感嘆道，黃昏的陽光落到她身上，讓她已為人婦的身影變得格外柔和，讓周凱仿佛一瞬間回到了童年時代。

“他們當(dāng)年搬家的時候也沒有打招呼，我還以為你會知道他們?nèi)ツ牧恕！?/br>
“那時候我在出差。”周凱也微笑著，過往破碎的時光如同黃昏的風(fēng)一樣紛至沓來，迷亂了眼眶。

“真是太可惜了……那時候大家都忙，原本以為以后有機會可以再聚，誰知道就再也見不到了。”

“是啊。”周凱應(yīng)和著，眼前重新浮現(xiàn)出他離開時的模樣。

他從沒想過那是和他最后一次見面。

離開朋友的家后，周凱順路去了一趟海邊，這座城市離海不遠，但離周凱家還有一段距離，周凱小時候很喜歡來海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不怎么來了，想來也是因為那位朋友的緣故，他喜歡海，后來就去做了海軍，雖然他原本想要成為遠航船上的水手，在夕陽下的海上吹響他的口琴。

周凱站在港口看著晚歸的漁船，腥咸的海風(fēng)夾雜著海水吹來的時候他有些下意識的后退了半步，海水平靜的拍打著他的腳下的港口，漁歌悠悠，可是忽然雷鳴交加，眼前變成了另一番景象。

他在狂風(fēng)交加的冰冷海水里起伏，頭頂雷鳴大作，雨像是巨大的瀑布一樣從頭頂大片大片的落下，他嘴里全是腥咸的海水的味道，努力從海中探出腦袋呼吸，有人在遠處喊他的名字，讓他堅持住。

……什么？

他有些記不清了。

那天的海水、那天的狂風(fēng)、那天死去的……朋友。

他一個人被海浪沖回了海邊，在雨后溫和的金色沙灘上，被來尋找他們的大人送回家，從此再也沒有來過這里。

景色開始破碎，他重新回到港口，雪白的海鷗在他眼前盤旋，他被這景色晃得眼前一片發(fā)黑，踉踉蹌蹌逃跑一般離開了這里。

誰知道就再也見不到了……

女同學(xué)的話依舊回蕩在耳邊。

那不是說他的遠去，而是一種……永遠的離開。

他死在了這片他向往的大海里，只有周凱一個人活了下來。

可那個人又是誰？在他成長后的時間里，陪伴他的、又被他送走的、再也不曾在他的人生里出現(xiàn)過的那個人又是誰？

周凱一個急剎車，在即將撞到墻的一刻硬生生的停下來，他趴在方向盤上低喘，始終無法從記憶里再找出任何關(guān)于那個人的影子。

頭痛欲裂，一切記憶在他腦海里如同破碎的鏡子一樣，反射著不同時代的片段一一閃過，他看不清也找不到，甚至不明白那是不是真的。

周凱再次見到歐爾時，這個一向運籌帷幄的術(shù)士難得看上去不安，他在和局長交談，周凱路過辦公室時刻意多停留了幾秒欣賞這番景象，然后才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桌子前。

很快他聽到歐爾的腳步聲，抬起頭時看到那個煉金術(shù)士的微笑格外勉強，“你們局長說，如果需要調(diào)查什么的話可以來找你，你現(xiàn)在有時間嗎？”

周凱開著車，耐心的等他給自己解釋什么，結(jié)果等了半天，對方也只是安靜的坐在副駕駛，甚至沒說要去哪。

“喂，我說你……”周凱忍不住開口。

“我讓那個夢魔逃跑了。”歐爾看著川外，對他說。

“你不是早就……”周凱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然后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猛踩一腳剎車把車停到路邊，“你是說你之前抓到了那個夢魔？！”

“是。”歐爾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只是機械的回應(yīng)。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那可是一個惡魔，一個殺人犯，你知道他逃跑的后果是什么嗎？這個城市下一秒就有可能有人死去，而這都是你的錯！”周凱甚至想抓住他的衣領(lǐng)對那張一直在逃避對視的臉怒吼，可顧忌是在公共場合，還是稍微壓低了聲音，即使如此還是引來一些路人的視線。

周凱沉默了半晌，然后問他，“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我不知道，總之，先找到他吧。”歐爾聲音有些嘶啞，他把頭靠在窗邊，臉色蒼白的說。

周凱也不好再說些什么，畢竟那個夢魔是他抓住的，他啟動車問道，“你有什么線索了嗎？現(xiàn)在我們要去哪？”

“這座城市，有一個魔力遺跡的殘留，我想去那里看看。”歐爾讓聲音冷靜下來，給周凱指了路。

周凱打方向盤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這個僵硬微不可查，自然不會被歐爾察覺。

可是他昨天剛剛?cè)ミ^那里——那是他朋友的家。

爬山虎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藤蔓，葉子枯黃，在陽光下翻著波光粼粼的金色，歐爾試探的伸手推了推門，牢牢鎖住的門發(fā)出吱呀的聲音，風(fēng)將院子里腐敗的干草氣息帶過來，像是一瞬間，被鎖在屋里的時空忽然開始流轉(zhuǎn)起來一樣，溫暖的日光覆蓋了他。

“這里有一些時間被關(guān)閉過，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歐爾收回手，看著墻上的爬山虎。

“被關(guān)閉是什么意思……”周凱問。

“就是字面的意思，時間停止了，住在這里的人無法來到現(xiàn)在所處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