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起：“阿然，多謝你。”

他撐開傘走向東宮，走了一會回首，望著那小東西的宮所，神情柔和。

無論那個人如何包藏禍心，如何歹毒，他都不會將此事遷怒到蕭然身上。

他對此篤定無誤。

作者有話要說：　　齒鈍，音同遲鈍

第9章六兒

大慶太子平冶近日發(fā)現(xiàn)他的六弟有些奇怪。

他時常默不作聲地悄悄回東宮，問他何事，他就傻笑一通，分明心事重重卻又緘默不語。

平冶幾次想留六兒在東宮歇息，但他屢屢謝絕：“哥，我今后也不能回東宮跟你住一塊的。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你最近身體可好？”

“都好。”就是沒了你，東宮一下子顯得十分寂寞。

他們自六歲一起長大，朝夕相對，無話不談，比誰都親密無間。平冶以為會如此長期而往，直到晉國世子蕭塵來此。

他那六兒從前在這宮中最跳脫不過，古靈精怪，片刻沒個安靜。可若蕭塵在場，他定然規(guī)矩端正，連笑都抿著唇。

蕭塵同他說話時，他總是一臉認真，無時不刻都在洗耳恭聽一樣。

六兒說，世子私下里教他騎射，是他的老師。

但平冶不喜與蕭塵親近，每每站在不遠處，瞇著眼望著他的六兒。

若不是蕭塵，六兒也不會這般早離開東宮。

那一日他兄弟二人去閑玩，不知何故他卻暈倒過去。再醒來時，被眼前景象駭?shù)谜鹱　?/br>
蕭塵心口扎著屬于六兒的御刀，白衣血染，而他在一旁握著蕭塵的手，茫然呆滯，平冶喊他也沒能叫動他。

父皇震怒，封住寥寥幾個知情人，親審他們這兩個兒子。

六兒伏頭道，蕭塵意欲加害太子，但一時心軟，他便用御賜的象征身份的小刀刺去。

平冶記得那一夜史無前例暴怒的父皇，若不是他攔在六兒身前，那把長劍便穿透了他的身體。

晉國世子的死被瞞了下來，只道厲疾。皇子殺世子會引發(fā)太多且不必要的波瀾，威帝只能壓下此事，并大張旗鼓地遣送置放蕭塵衣冠的棺槨與他的一切所屬物回晉，以顯皇恩，以示安撫。同時命令晉王必須將另一名世子送往國都。

六兒跪了四日，忍到支撐不住栽倒在地。醒來時聽見載著蕭塵骨灰與衣冠的隊伍已出發(fā)，不顧兩膝便從榻上跳下，行走不動而摔趴在地。

平冶抱起他，只見地上一攤淚漬。

六兒背著罪名離開待了六年的東宮，準備搬去別處。他還去向威帝懇求，說是想贖罪，能否住在將來的晉小世子旁處，而威帝置若罔聞。不知道他又去找艾后說了什么，令皇后替他說服威帝，終是得償所愿。

從此東宮再沒有那樣活潑跳脫的聲音。或者說，那樣天真無邪的少年再沒有了。

平冶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六兒離他越來越遠。

但平冶總是篤信他的。

在這宮中，只有他與他真正是互相依靠，榮辱一體。在未來的征途，他們不僅是血脈相依的兄弟，更是性命相交付的戰(zhàn)友。

今夜紀大夫秘密入宮，說是來給他診脈，而從前他是定期來請診，今不請自來，可見事態(tài)嚴重。

紀大夫神色凝重，取出針卷請他挽起衣袖。平冶不知何故仍是照做，只因六兒站在他身后靜看。

第一根針施下，平冶看見銀白的針尖浮現(xiàn)黑色，還未來得及驚訝，六兒的手瞬即壓到了他肩膀上。

他看見肩頭的手在發(fā)抖，食指上的紗帶是濕的，微微可見血絲。

紀大夫足足施了十二根針，才冷峻著神色收回針。

平冶抬手拍著六兒的手背，問向紀神醫(yī)：“本宮是中毒了？”

“殿下恕罪，是草民先前不察。”紀大夫跪下請罪，“此毒潛伏在殿下身體中，因是極少劑量的積累，很難從殿下脈象中察覺出與先前的細微不同。草民與太醫(yī)院的醫(yī)官雖然定時為殿下請脈，但都沒有注意到這細微的致命之處。幸而殿下之毒尚未過深，草民才有把握根除，否則草民必以死謝罪不可，請殿下降罪。”

六兒的手這才慢慢止住了抖。

平冶聽此并未松口氣：“本宮中的是什么毒？竟如此防不勝防？所中多久？”

“此毒非中原所有。草民翻遍醫(yī)書，只查到有一味異藥，名枯心草。更詳細者恕草民無能，現(xiàn)還不能夠縷清。”紀大夫思量了一會，“微臣估計，殿下中此毒約莫在兩年與三年之間。先前極難分辨，一旦毒素積累至深，則必積重難返。”

平冶還想問是從何渠道所中，沉默許久的六兒忽然開口：“我已知道施毒者是誰。殿下安心，那人已不在人世，再不能危害到您了。”

平冶心口一錯，回頭看著他，錯愕了許久。

而他只是垂著眼看著他，眸子里翻涌潮浪，似乎壓抑了萬種悲聲。

故而，平冶沒有再追問始末。

他們太了解彼此，有些事不必說，任憑對方全權(quán)妥善也不會猶疑。

六兒要離開時，平冶只問了他一句：

“你食指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從我的疏忽，從一個無辜孩子的恐懼當(dāng)中得來的。這是一個給我的警告，如果不是他觸動經(jīng)年的陰謀，受害的將是你，哥。”

他撐開竹骨做的黑面?zhèn)悖⒃谟昙婏L(fēng)刮的東宮階下，衣袂微翻。

平冶想問他事由，更想問蕭塵究竟與他何相關(guān)。但他終究沒問，六兒也一字不語。

他只是在傘下佇立許久，抬起頭來時，蒼白面容上沾了水汽。

他露出似笑又似哭的神情：“殿下，對不起，是我錯了。”

平冶喉口發(fā)酸：“不管我過去，還是將來出了何事，都不會是你的錯。六兒，不許再和我這樣說，知道么？”

他仍是那難過至極卻又強撐著笑的表情，也不回答，凝望了他許久后，才道：

“殿下，您沒事，真的太好了。”

他撐傘離去，雨越下越大，烏金靴每一步都踏出四濺的水花，柳色衣角翻飛如絮。

平冶看著他步入電閃雷鳴的雨夜，不覺在東宮高階上伸出手。

除了一掌冰冷秋雨，別無他物可挽留。

此刻未飲藥，口中無苦味。

但心中有。

第10章夢魘

大雨潑傘，時而風(fēng)過葉折，傳來颯颯聲響。

凄風(fēng)苦雨之中，天地涂萬物以濃墨重彩，俱裹于一望無際的濃重夜色里。

他踩在冰冷之中，一點點地理清思緒。

所謂的驅(qū)蟲避瘴的百草囊，原來不過是于無形取人性命的至毒。蕭然無意而焚，毒兇才現(xiàn)，而太子嗅香緩積，毒潛脈中，以致不察。

至于懷藏香囊的他自己……

澤年在夜中驟然放聲長笑，怒得很，悲得很，帶著那么點自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