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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二十多年生命中的快樂一筆勾銷,仿佛那只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境。昔日的幸福,如今看來全都是假的。丁嘉已經開始做出成績了,可是從今以后,外公看不到了。原來這就是末日的意義。他的生命被砍出了一道巨大的缺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辦。曾經很害怕的那個幽冥鬼獄,如今,外公去了那邊之后,他竟然生出了某種隱秘的向往。小時候看書,書中指責漢武帝大興丹藥,令術士招來李夫人的神魂相見;中愛德華兄弟修習禁術,人體煉成,企圖找回母親……如果有可能,他也愿意做一切禁忌之事啊!時間永遠不會治愈創口,傷口上的血,有時候是一汪血泊,有時候又如大江奔流,它會一直流,一直流,直到我們生命的終結,直到我們再相逢的那天。在悲傷的陰影之下,任何人都只是不停走,用力鼓舞自己,不停走,不停走……可是,我們永遠也走不出去。在尚未得到的時候,就在失去,我們這樣的被剝奪者,會原諒這個世界嗎?每次看那種毀天滅世、企圖建立新世界的動畫漫畫,丁嘉總會不自主站在新的紀元開拓者身邊,大概是因為他不堪忍受失去的后果吧。小時候,丁嘉經常在腦海中做這樣的加減法,把自己的壽命分若干歲給姥姥,分若干歲給姥爺,若干歲給樓下的小貓,這樣,大家就可以在同一天升入天國。可是,世界末日前,他曾有點小小的念頭,又想活下去,他還想再看寢室長一眼……難道是因為這樣,外公不肯等他了嗎?如果說,現在,他愿意在末世自愿毀滅呢?外公好多次生病,當時丁嘉跪求一切天地神靈,把他的生命分給外公。可是現在,為什么他還是走了呢?神佛當時不是答應丁嘉了嗎?你們覺得丁嘉擁有的太多了嗎?還是說,他的生命也不久了,不足以蓄養外公的生命了嗎?不用著急啊,大家有一天,還會再見吧!現在,就暫且先這樣吧。看著陽間界的眾生蠅蠅汲汲,丁嘉想,你們為什么有這樣的勇氣啊,在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后,還能活著?請給他一條船,把他放逐到海上,從此滄海寄余生,永遠都不再靠岸。第6章丁教授德高望重,一生桃李滿天下,葬禮上來了一百多個學生,有的正春秋鼎盛,有的已雙鬢斑白。身份相同,年齡相異,一代一代,一波一波,仿佛江水不息的浪濤。本省和江蘇、浙江的幾大設計院都安排了人員前來吊孝,當地報紙亦有所反應。那天,該來的人、不該來的人,都來了。人群熙熙,周川也身在其中,一身黑,一言不發。雖然他熱衷于向兩位老人挑釁,可對方以死亡來終止了對抗,這宣告著他將不再有得勝的機會。丁鈴的父親已經走了,母親也風燭殘年,兒子一臉愚鈍,很快,這個世界再也不存在與她相關的訊息了。丁教授膝下無兒女,本該由外孫在外徠客,然而丁嘉情緒太差,一直沒怎么出現。親戚這邊是表姨夫負責接待,學生、校友以及工作上的往來人員,卻是劉迪明在幫忙。二老在業內積攢的人脈,嘉嘉是用不上了,丁教授很慷慨地一齊給了劉迪明。劉迪明便是在丁老的幫助下,真正邁進了這個圈子。眼下是他的報恩,也是他拓展人脈的大好機會。就像齊教授不喜歡周川一樣,她也漸漸不太喜歡劉迪明,她總覺得兩人在某些方面過于相似。丁教授卻說:“怕什么呢,我們已經沒有女兒了。種善因,得善果,說不定這孩子將來能幫到嘉嘉。”齊教授在殯儀館的洗手間找到丁嘉,丁嘉看著便池說:“如果我一生下來被mama扔廁所淹死就好了,你們就可以去福利院領養一個聰明的小孩……”眼淚順著指縫流了出來,外公那么好面子,為了這個不全的外孫,不知蒙受了多少羞辱。小時候,丁嘉總愛穿沒有后跟的拖鞋,他夏天上幼兒園也這么穿,他雖然很胖,但外公總抱著他,愛不釋手的樣子。“丁胖子的拖鞋——又——穿——反——啦——!”幼兒園里一干小朋友們拖腔拖調,唱戲一般大喊大叫。丁教授低頭往懷中一瞅,果不其然,嘉嘉又把拖鞋的左右腳穿混淆了。丁教授十分納悶,明明每天早上出門的時候都是正的,怎么半道上就反了?嘉嘉每次都是這樣穿,只在落地的時候才將左右腳換回來。回想起來,那時外公沒說一句責備的話,也沒有糾正他,這是出于溺愛,還是破罐子破摔,干脆放任自己自行成長?這原本只是二十年前的一件小事,可此時此刻,丁嘉想起來萬分后悔。他應該向外公解釋的,說不定外公會少嘆一口氣,多一分欣慰。拖鞋有一點點大,丁嘉被外公抱起來之后,失了著力點,拖鞋很容易掉下去,如果使勁勾著鞋子,腳就會抽筋;但如果反著穿,則不會。左鞋上原本放小指的那塊地方很短,穿到右腳上之后,恰好能被右腳的大拇指勾住,這樣很輕松地就管住了鞋子,不會掉下來。這個偶然發現的小竅門,丁嘉以為人人都知道。可是大家都說他很笨,連他都知道的事,當然算不上什么秘密了。齊教授聽了這話大吃一驚:“你怎么會這樣想?”丁嘉說:“我一直都這么想。你們一見到我,就會想起mama,可你們不喜歡mama……”齊教授說:“是的,你mama讓我們很傷心,很失望,可嘉嘉你不一樣,你比你mama善良、懂事多了……把你留下來,是鈴鈴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正確的事!”婚禮和葬禮是故人們久別重逢的地方,在丁教授的追悼儀式上,幾十年未見的同學們見到了彼此,仿佛一場特殊的同學會。丁教授的遺像用的是一張他四十歲時候的照片,笑得很開心,看起來還很帥。齊教授對她的姐妹解釋,說:“這老家伙臭美。”在來吊暄的人中,也有一些舊時的同學,齊教授見到他們很驚喜:“志文,小段!”那是一對很有活力的同性伉儷,雖年過七旬,卻穿著入時,較同齡人年輕許多。叫小段的老年男子說:“呵呵,那時候他還笑話志文長得像個死丫頭,想不到他自己死我們前頭了。”齊教授說:“他這兩年身體不好,走在前頭也是正常的。”丁嘉從外一瞥,看到了許多人傷感之余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