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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半月,京陵都籠罩在陰翳之下,伺候在宮內的人更是小心翼翼,唯恐觸怒了心緒不寧的建恒帝,撞到了刀口上,丟了一條命。 這一日,許久未曾前往北苑歸元觀的建恒帝來到了這熟悉的地方,看著眼前青蔥而寧靜的翠竹,緊繃的神經似乎也為之緩和了幾分,當他走至觀前,身穿廣袖道袍,手執浮塵的歸元道人眉目隨和地走出來,微微躬身,行下一禮。 “陛下。” 建恒帝眸中多了幾分緩和,淡淡“嗯”了一聲,隨即在歸元道人的引領下朝觀中走去,觀內煙香繚繞,彷如輕紗般,輕撫而來,讓他不由一掃半月的憂郁,香案后的真人金像莊嚴而帶著悲憫世人的眸子,讓人觀之,也生出許多的敬畏與依賴來。 “陛下,請用茶。” 直到耳畔傳來聲音,坐在蒲團上的建恒帝才轉過頭來,看到歸元親自奉上的清茶,伸手接過,原本遞到唇邊欲飲,卻是躊躇了片刻,又將那盞茶放了回去。 如今的建恒帝是真的老了,斑白的頭發消弭了從前的威嚴,眼角爬上的皺紋也將那雙凜冽的眸子變得孤獨了許多,臉上的點點褐斑更是抹去了那張曾經英氣而懾人的男子容顏,即便是九五之尊,待到老時,與尋常之人也是一般的。 “陛下,是在為遼東之事而憂心。” 耳邊的引磬之聲仿佛滌蕩心靈的笛音,一點一點安撫著建恒帝那顆沉重的心,聽到歸元隨和的聲音,仿佛出神的建恒帝眸中微微一動,嘴唇翕合間,終究出聲道:“朕想要的,是孝武帝之功,如今,卻是無人可用。” 建恒帝的聲音第一次帶著無奈與絕望,對于一生都在與天斗,與人斗的他而言,他想要的,從未失手過。 可如今,他卻是第一次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失意。 說到這里,建恒帝似是有些疲憊,右手撐著額際,倦然地闔上了雙眼,卻是一點一點說出了心底所想。 “朕如今六十有一,惟愿見的,便是驅逐韃靼,為后世留一個太平盛世罷了,此次若是就此收兵,便再難實現了。” 一個人又能有多少年的歲月,雖人人喚他萬歲,可他又如何不知,那不過是癡望罷了。 人越老,便越怕死亡,更怕的,是在他入土之前,理想破滅,空留遺憾,淪為一個庸人。 他,不甘—— 歸元道人側眸間,默然將建恒帝的失意,黯然收入眼中,低眸間,一絲異樣的光芒劃過,再抬起時,帶著天命所歸的語氣,低緩而鄭重道:“若貧道說,陛下對這天下之憂,有解決之策——” 話語說到一半,原本疲倦撐額的建恒帝當即抬起頭來,一抹難掩的希望與期冀從眸中閃過,看著歸元唇角認真的弧度,那即將被掩埋的雄心似是被風帶去浮塵,再一次泛起灼目的光芒。 “真人此話何意?” 歸元聞言隨和一笑,親自將那盞熱茶再一次雙手送至建恒帝面前,建恒帝肅然接過,托在手中,只見那歸元側眸間,抬頭看向那莊嚴的真人香,虔誠地伸手閉眼行下一禮,隨即睜眼看向建恒帝道:“不瞞陛下,前幾日歸元得老君入夢,老君與貧道言,陛下一心向道,虔誠之至,老君感念,欲親自引陛下修道升仙。” 話音一落,建恒帝的眸中浮過驚異,下一刻,便氤氳著幾分難以抑制的欣然,而就在他將要開口時,便聽得歸元繼續道:“此次遼東的變數,便是陛下修道升仙的劫數,若消此劫,陛下為天下蒼生立下這封禪泰山之功,便能位列仙班,若是未能過得此劫,便——” 歸元道人的話沒有再說下去,建恒帝卻是已然聽明白,原本浮上眸中的喜色一點一點褪去,焦慮而復雜。 默然間,建恒帝雙眸凝重,眉間緊皺道:“如今將領重創,軍心渙散,朝中卻都是一群無用之人,無人堪當此任。” 聽到此話,歸元道人唇角揚起適當的弧度,下一刻,便看向建恒帝,語中巧妙道:“陛下可曾聽過一言。” 建恒帝聞聲看過來,卻見歸元道人明明唇角帶著隨和的笑,眸中卻滿是認真之意。 “解鈴還須系鈴人。” 建恒帝微微皺眉,一時還有些未明白,身旁的歸元道人已是端坐身形,不緊不慢道:“此次遼東之變,既是陛下升仙的劫數,那么便無人比陛下更有資格去歷經此劫——” 聽到此處,建恒帝眸中微動,直直看向對面的人,只見眼前的歸元道人輕拂胡須,隨和而安然道:“陛下乃是真龍之子,只有您才能以龍氣震懾,成功歷劫,安定四海。” 話音雖在耳畔落下,余音卻仍舊盤旋在建恒帝的腦海,看著眼前仙風道骨的歸元,建恒帝那一顆幾欲跌落的雄心漸漸升起。 曾經的他十四便隨父親征戰沙場,在那里,他的刀從未失手過,即便多年握著御筆,可當初握刀的手,也并未廢去。 他蕭紀這一生,不該這般遺憾收場。 區區韃靼,必須在他手中斬草除根,還天下太平,給將來的阿譯一個四海安寧的大興! 忽地,頹然進屋的建恒帝卻是猛地站起身來,側眸間,他的眸中再一次泛起只有殺伐者才有的凜冽和堅定。 “今日真人一席話,說的甚好。” 話音一落,建恒帝轉而朝外走去,歸元道人唇間含笑,恭敬地行下一禮,默然看著那垂老卻不服輸的背影漸行漸遠。 …… 然而,當天子御駕出征的消息傳來時,頓時引得朝野轟動,內閣連同六部及朝臣大小官員皆出聲反對,力諫建恒帝收回成命,接下來的日子里,朝堂之上爭吵之聲從未斷絕,一封又一封的奏疏也絡繹不絕地遞往建恒帝的乾和宮,讓建恒帝勃然大怒,卻是一直隱忍未發。 可最讓其失望的,便是連他的孫子,最信任的皇太孫蕭譯,也成了這反對中的一員,即便語中溫和委婉,卻始終沒有一如既往地跟隨他。 第三百二十二章 被貶守陵 雖是春日,夜里的寒意卻也是絲絲扣扣浸入衣層下,乾和宮外一片寂靜,只有風吹懸燈,流蘇細微作響,馮唯披著錦緞斗篷,腳步輕微地走上臺磯,殿前伺候的內侍連忙上前彎腰行禮,馮唯淡淡點頭,眼見著有眼尖的內侍欲上前伺候他卸下斗篷,卻見他抬手擋下,隨即出聲道:“我不在時,可有什么事。” 那內侍聽了,連忙放下手,低眉斂目道:“回督主的話,靈寶公公一直在里面小心伺候著,倒未出什么差池,只是陛下的心情似乎仍舊不好,如今正與朝廷的各位大人們置氣,偏偏各位大人又都大著膽子的上奏疏——” 話說到這兒,那內侍沒再說下去,馮唯微微凝眸,似是有些躊躇,側首間,看著殿前那一輪清冷的明月,指尖輕碰觸斗篷的系帶,將其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