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沒有休息好。聶風(fēng)聽她如此說來，才省起昨日三更，他夜里忽醒，見身畔有人，白發(fā)如霜，神色孤寡，似已久候。

聶風(fēng)自小研習(xí)傲寒六決，修得骨秀神清，聽天聽地聽人心，如今魂魄離竅，雖非正體，然冰心尤在，本不該如此困鈍，叫誰欺身近前尚不自知，只因來人氣息深濃冷冽，是他自小相熟慣的步驚云。師弟半睡猶夢，眨眼來問師兄深夜到訪，所為何事？師兄無話，師弟亦無話，兩人榻上床前脈脈不語，對看半晌，步驚云開口：“風(fēng)師弟，你睡，我無事。”

便是這般無燈夜里，聶風(fēng)借了窗外月色冷清，來照他師兄眼鋒如沸似冰。闔室煙氣遲遲，也遮不動許多莫名寒凄。步驚云神色若此，是聶風(fēng)多年未曾得見，他心里如何驚訝，也要強(qiáng)自寧定故作素淡說是。

步驚云言畢不動，仍舊低頭看他，自是有話未盡，偏偏等他來問。師弟善解深意，遂抬頭去問：“云師兄，你可是想喝酒？”師兄聽了擰眉，固然非他本意，只心嘆喝酒也罷。

聶風(fēng)如此懶意昏昏，也要共他師兄房上喝酒。兩人映月憑肩，依舊無言。聶風(fēng)幾杯下肚，瞇眼來瞟步驚云，看他師兄滿臉冷涼，凍煞風(fēng)月俱佳，似極樓頭舊畫，雪霜也罷，烏有也罷，歲月憾恨都在襟袖鬢發(fā)。卻無由欲笑，說云師兄，多日未見，你年輕不少。

步驚云暗道如此便醉，漠北酒烈，果真所言不虛。聶風(fēng)醉了膽大，湊近拍他，只說師兄，你既食龍元，已得長青，但久生苦寒——

——小荊！

雪楚等了半天未得回話，見他已是魂飛天外，更是無奈，抬手戳他，又問步大哥可曾說起我？聶風(fēng)叫她一聲喚得返神，看姑娘眉眼婆娑，極是企盼，心下一軟應(yīng)聲道是。

雪楚聞言粉霞撲面，欣喜再問：“步大哥都說了什么？”聶風(fēng)尋詞摘句想了半日，只說云，咳咳咳，步大哥他說，說雪楚jiejie你為救他師弟，不辭辛勞，受苦甚多，他心領(lǐng)神會，只是——。

雪楚聽他一句“只是”，心知不妙，更是情急，問只是什么？聶風(fēng)思及前事種種，感傷至極，長嘆道：“步大哥說他早年幸得幾個女子垂青，卻叫她們?yōu)樗鼙M苦楚。如今他已心死，已不愿再接受任何人，更不愿牽累于你。”

聶風(fēng)這話說得何等柔和，仍叫姑娘聽了，神魂搖動，五內(nèi)悲苦。雪楚芳心盡碎，情緒混沌，只一瞬忽然轉(zhuǎn)笑，笑不及眼，卻道小荊你騙我，你自然是騙我的，步大哥他平日少言寡語，怎會與你俱說如此？

聶風(fēng)無語，知她心中哀痛未可名狀，也不答話，只是聽?wèi){她這般說起。姑娘語罷默然，有淚盈睫，掩袖來瞞，左右擦拭罷了，依舊笑著喚他小荊。

聶風(fēng)看盡雪楚此時心緒，悲喜難平卻笑得何等認(rèn)真吃力，大是不忍，出言相勸，卻說：“我生平最是不喜，唯有天定。也是年少時候，能笑一世百年，盡在掌指之間。天下偌大，我只信未有救不了的性命，未有挽不回的愛情。雪楚姑娘你若情深至此，一試又有何妨。”

聶風(fēng)三言兩語，已把他云師兄賣得干凈。

雪楚聽他溫言相勸，想來甚有道理，更因此事叫他說來，字句之間俱是頑強(qiáng)勇氣，一時心喜，便未省得聶風(fēng)話中稱呼改換，何謂年少時候，何謂雪楚姑娘，已是不合情理至極。

雪楚得聶風(fēng)勸罷，容色轉(zhuǎn)霽，只說我與你同去找步大哥，不由分說便扯他出門。剛出院子，已迎頭碰上慕黑父子一行。慕黑身為族內(nèi)第一勇士，心高氣傲，侍武而驕，膝下一子換做慕進(jìn)，心儀雪楚已久，私下亦曾五次三番向族主提起，雪原一直未允。父子二人平日橫行族內(nèi)，卻因生性好武斗恨，族長亦對他等無可奈何。

雪楚為桃源毒主所囚之時，慕進(jìn)多次請戰(zhàn)，也是彼時族主曾許下重諾，誰能救得雪楚，便將雪楚許配與他為妻。卻因小荊求得步驚云出手，壞他一番計較。當(dāng)日不哭死神一人挑翻桃源，如何威勢，相襯之下，叫他父子兩人勇士之名盡皆掃地。慕黑就此記恨小荊甚久，只是近日他與步驚云走得太近，叫人無處下手。而今倆人狹路恰逢，簡直世仇。

慕黑冷笑一聲，慕進(jìn)會意，領(lǐng)人堵住去路。雪楚見狀心知不妙，柳眉倒豎瞪他：“慕進(jìn)，你要做什么？”

慕進(jìn)生得彪悍，出言自是半點不會斯文，遙指小荊說這小子擅引外人插手夷族之事，分明看不起我族勇士，今日揍他一頓，方才能解我心頭恨。

雪楚氣急，憤然回嘴說若非小荊尋了步大哥出手相救，那天我早已死于毒主之手，哪還輪到你來救我。

慕進(jìn)只覺叫她看輕，心中更恨，當(dāng)下口不擇言，只道：“步驚云那家伙不過虛張聲勢看著威風(fēng)，若能讓我前去，也叫你毫發(fā)無損。”

雪楚聽他張嘴便來，冷笑一聲：“此話你只敢在我與小荊面前說說。你真有本事，便去尋步大哥比試一場，也好讓大家看看，到底誰在虛張聲勢。”

聶風(fēng)在旁見他們眼刀目劍掐得上頭，暗里扶額，只道漠北久旱，不能養(yǎng)人，姑娘漢子脾氣大得沖天，分明炮仗，一點即炸。師弟心下思量幾番，實覺此時不宜出手，只欲攬了雪楚便走。

聶風(fēng)如今魂在身外，神元內(nèi)力自是全無，然風(fēng)神輕功江湖卓絕，一經(jīng)施展，縱橫御風(fēng)，亦非慕黑父子所能匹及。

他正待伸手來搭雪楚，便聽得慕進(jìn)豪言壯語，說要尋釁步驚云，自是大驚，心道云師兄喜怒無常，生死淪亡都在他一念之間，才得不哭死神之名。昔日中洲多少豪杰，唯有幾位劍癡刀鬼，物我兩忘孤家寡人，方愿共其爭鋒。此時若然真讓慕氏父子上門尋釁，兩人氣焰囂張，只怕師兄頃刻不爽，一招殃云天降，叫他們立斃掌下，如此結(jié)仇更深，不是智舉。

師弟心念一轉(zhuǎn)，就要懇切誠摯來勸：“步大哥他神功傍身，倆位與他差之何止云泥，還是別去得好。”

他實則真心相勸，善意拳拳，然而叫旁人聽來，此話何止刺耳傷人，簡直不共戴天。慕進(jìn)被他只言片語哽得了無生趣，也再懶得唇槍舌戰(zhàn)耍些沒前途的把戲，拔劍出鞘兩步上前，說小荊，你出來，別躲在雪楚后面，不像個爺們，我先教訓(xùn)了你，再去找步驚云算帳。

聶風(fēng)彼時正低頭按刀，唇邊隱然有怒未及崢嶸，聽他說得如此，聞言不語，只轉(zhuǎn)眸一望，眼底道盡寒涼，皆是失了時序的雪原莽蒼。慕進(jìn)一時竟為他氣勢所奪，攥劍來吼，說我今日與你單打獨斗，許大家做個見證——

——不必。

聶風(fēng)語中未有起伏，凝眉佇目遙看慕家一行，遂起手揚刀。

——你們一起上罷。

言畢聶風(fēng)身形急動，已化煙氣，人刀無影，唯剩暴雨狂風(fēng)，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