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秾結(jié)婚, 轉(zhuǎn)頭就讓別的男人照顧自己新婚妻子。就算是未雨綢繆，那也不應(yīng)該。為了幼秾，葉懷南拖著一口氣都必須活到百年。

    可他生完氣，又暗暗地慶幸起來。

    慶幸葉懷南寫信的對象是他，而不是幼秾的其他追求者。

    從讀完信的那天起，他每天都活在幸福的矛盾中。每日一天天地盼著，盼頭剛起，卻又不得不壓下去。

    說不想照顧幼秾，那是假話。可他知道，如果真有這一天的到來，那一定是建立在她傷心欲絕的基礎(chǔ)上。他要她幸福，不要她傷心。

    父親雇了人照顧他的起居。負(fù)責(zé)出行的法國小老頭在約定好的地方等他，他上了車，將熱騰騰的早餐包在大衣下。

    小老頭看他不吃，好奇問：“大老遠(yuǎn)讓我?guī)н@個來，買來你又不吃？”

    他笑了笑，“我不愛吃甜食。給別人吃的。”

    小老頭又問：“你今天好像特別開心，因為即將到來的客人嗎？”

    他難得有興致和人閑聊，掏出皮夾，指著上面的照片說：“不是客人，是家人。”

    小老頭恍然大悟，笑著同他說：“團(tuán)圓，難怪你高興。”

    一路開車往前，大雪天出行，路面狀況堪憂。好在小老頭車技熟練，在他的再三催促下，兩小時后終于到達(dá)目的地。

    他交待小老頭在路邊等，自己下了車，街上全是等著招攬游客的司機(jī)和販物商人，比城里熱鬧多了。

    春山呼口氣，一張臉凍得通紅。

    今日為顯瀟灑風(fēng)度，特意脫減兩件衣物，出門前在家里對著鏡子照了許久，覺得很是英俊。但風(fēng)雪無情，不管美丑，一律颯颯地往身上招待。凍得他直哆嗦。

    頂著風(fēng)雪，強(qiáng)行挺直腰桿，走了許久，終于來到碼頭。

    以前放假的時候，他時常來這里打發(fā)時間看風(fēng)景，看郵輪下來的游客，奢侈地允許自己幻想片刻。幻想她在其中。

    想象了千萬遍的情景，竟有實現(xiàn)的一天。提起來他自己都感覺不太真實。

    鳴笛嗚嗚的聲音漸漸擴(kuò)大，春山心砰砰地跳，看著停靠的郵輪，確認(rèn)再三，是她所乘坐的那艘。

    他在海關(guān)有熟人，此時應(yīng)該立馬上船去接，邁出步子，又停下。逮了旁邊一個陌生的法國姑娘，害羞地問：“請問，你覺得我現(xiàn)在這副模樣看起來如何？”

    法國姑娘熱情地回答：“ beaugosse.”

    春山不是沒被人這么夸過，今天得了這話格外高興。笑得合不攏嘴，重新拾起自信，往船上去接人。

    甲板上擠滿人，他急急地往人群中尋找，忽地一個回頭，望見她在不遠(yuǎn)處。

    恍然隔世，仿佛自己又回到那年與她初見的美妙夜晚。一眼定終身。

    春山下意識屏住呼吸。風(fēng)聲與人聲驀地全部消失，他貪婪地將她刻進(jìn)眼里。

    她站在那，裝扮得裊裊婷婷，容顏未有任何變化，依舊是當(dāng)年頤州城風(fēng)華絕代的少女。

    她看到他，手里拿張方帕含笑朝他招手，軟軟地喊：“春山。”

    他回過神，急急沖過去，激動得要掉下淚來，到底怕唐突，動作懸在半空又收回去，小心翼翼地將大衣里藏著的食物遞給她。

    仿佛從未分別過，他用當(dāng)年追求她時堵在學(xué)校門口送吃食的語氣說道：“餓壞了吧，我買了你愛吃的甜食，還熱著呢。”

    她接過他的好意，自然地揪著他的大衣下扶梯，他回過頭，望見她臉上的淡胭脂，靦腆動人，暈紅染上眼皮，他心頭一滯，忍不住抬手去碰她紅腫的眼睛。

    她這時斂起苦澀的笑意，終于肯袒露憂傷，低低道：“勞煩你來接我，謝謝。”

    風(fēng)簌簌襲來，他脫下大衣罩住她，替她攏緊領(lǐng)子，嚴(yán)肅道：“往后別說這種客套話，一切像從前那樣，你該怎么指使我就怎么指使，否則我要跟你翻臉的。”

    她緊挨著他，打量許久，“你果真長大許久，說話的語氣都不一樣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五年，總該成熟些，哦對了，你在這里等我。”

    他替她去拿行李，就一個小箱子，連衣物都沒多少。

    上了車，小老頭認(rèn)出她來，笑問春山：“這就是你照片里那位美麗的妻子嗎？”

    他將和她試婚紗時的照片擱在皮夾隨身攜帶，別人看見都以為是他的中國妻子，每次提起，他也不否認(rèn)。

    她坐在旁邊好奇問：“他在說什么？我聽不懂法語。”

    春山連忙羞澀道：“沒說什么，就說你好看。”

    她害羞地點點頭，不再相問。

    車?yán)锉韧忸^暖和，他悄悄瞥過目光望她。

    她應(yīng)該沒看過這么大的雪，趴在車窗邊好奇地盯著一晃而過的街景。大概還是冷，一雙小手不停地搓著，時不時地抽鼻。

    他想為她暖手，猶豫半晌，最終沒敢伸出手，只能不停地催促小老頭開快點。

    一路很安靜，等到達(dá)公寓時，她已經(jīng)睡過去。

    春山這時才敢挨近，望見她兩頰全是濕淚。他慌張心疼，懊惱自己剛才未發(fā)現(xiàn)，竟讓她無聲哭了許久。

    小老頭打開車門，風(fēng)從前座鉆進(jìn)來，她這時醒來，正好對上他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

    她忙地擦掉眼淚，找了個蹩腳的理由，笑道：“風(fēng)大，吹得我眼睛疼。”

    春山忙地移開視線，假裝沒看見她臉上的淚痕，柔聲道：“到家了，我們下去吧。”

    她點點頭。

    雪地里滑，她小心翼翼扶著他的后背，他大力往深雪里踩，印出腳印，好接納她的前行道路。

    他住獨棟的公寓，家里有傭人與管家。為此，他曾向父親抗議過，認(rèn)為出來學(xué)習(xí)新事物，就要連生活的酸甜苦辣一并嘗盡，才算得上一個合格的留學(xué)生。

    現(xiàn)在想來，幸好當(dāng)初父親強(qiáng)硬堅持，他才能在這里給她一個舒適的生活環(huán)境，不至于太過受苦受累。

    葉懷南將她照顧得很好，他決心不能比他差。

    傭人和管家都說法語，她用英文問候，聽不懂她們喊她：“夫人。”

    春山既興奮又緊張，享受此刻的虛榮，擔(dān)心她聽出來，忙地打發(fā)傭人，親自提著箱子帶她去房間。

    從葉懷南寫信給他那天起，他就開始著手布置房間。依照記憶里的樣子，盡可能地將葉公館她住的房間比對照搬，雖然有些細(xì)節(jié)上的差距，但乍一看沒什么兩樣。

    她站在房間門口，果然吃驚，回頭望他，道：“春山，這都是你弄的嗎？”

    他驕傲地點點頭。

    她走進(jìn)去，環(huán)視一周，呆坐床上，怔怔地想起什么，眼淚簌簌往下掉。

    他急于展示的高興勁消失殆盡。

    這時候想起來，她定是觸景生情。恨自己太自私，只顧著顯擺關(guān)心，竟忘記她剛經(jīng)歷喪夫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