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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上回那位D先生留給你的小費。鄭,你掂掂這信封,我從未見過出手如此闊綽的客人。你們中國人為何這樣有錢?”鄭清游煩躁至極:“他有錢就有錢,什么叫‘你們中國人’?我沒有錢,我是不是中國人?”店主笑,狡黠的藍眼睛在鏡片后一眨一眨:“你手上那支瑞士名表不似作偽。定制西裝有許多繁瑣細節,我沒教你,你卻十分熟悉。年輕人,到裁縫鋪子打工,是為了什么?賺點零花錢,買雙新皮鞋?”鄭清游快氣死,這話直接戳中他痛處,卻又難以反駁。他一腔怒火無處發泄,當著老板面刷刷幾下撕開牛皮紙信封,掏出里面一沓嶄新歐元揣進錢包,揚長而去。2-暑假前夕,回國機票極為難訂。鄭清游居然搶到一張打折的,沾沾自喜。他行李少,只隨身拎一個不起眼小箱子,甚至無需托運。——五年前他出國留學時帶整套路易威登皮箱。現在是沒那排場。實在想裝闊,倒不是不可以,皮箱還擱在地下室——然而接下來要怎么做,扛著路易威登坐經濟艙,下飛機再搬上機場大巴,再轉公交車,然后再轉另外一路公交車?鄭清游沒那么自找苦吃。過去振振有詞講不要低頭,簡直是吃飽喝足的笑談。真到了人在屋檐下的時候,不但低頭,連下跪都是理所應當。如果說下跪姿態太難看,那么撞一頭一臉的血,又能好看到哪里去。正值下班高峰期,公交車上乘客像韭菜,一茬一茬,卻比韭菜更密不透風。鄭清游厚著臉皮抱箱子上去,不知踩到了誰的腳,立刻收獲兩句流利國罵。他只當沒聽見,伸長了手臂去刷交通卡。下車時鄭清游已經擠得快斷氣。他灰頭土臉滾回自己小公寓,想撲到床上去睡個天昏地暗,忍了忍還是拖著兩條快要失去知覺的腿,打開筆記本上網尋覓合適工作。夭壽,他覺得自己日日夜夜都在找工作。再這樣下去,遲早要瘋。城中新開一家西餐廳,從室內裝飾、餐具置辦到菜單設計均由法籍團隊包辦,沒有米其林一二三星主廚噱頭,也沒有鋪天蓋地宣傳造勢,低調悄無聲息,只掛出一張小小招聘啟事:招全職及兼職服務生若干,男性,十八至三十周歲,五官端正氣質良好國籍不限,中英法三門語言至少掌握兩門,薪水面議。鄭清游眼前一亮。這樣好機會,他想,簡直天上掉下來。兩天后他正式入職,穿配蝴蝶領結的黑色制服,小皮鞋擦得錚亮。工作內容是端盤子,端碗,端酒瓶,及氣質翩翩地站在桌旁供客人欣賞美貌。最后一項是領班告訴他的——“鄭清游,你知不知道半個餐廳的女人都盯著你看?你小費一定比工資還高。”鄭清游矜持地笑笑:“沒有沒有。還是工資更高一點。”他后半句話沒說出口:你以為只有女人盯著我看?——你若知道多少男人把電話號碼夾在小費里遞給我,估計要跳起來感嘆人世不公。旋轉門走進來兩位客人,領班沖鄭清游揚揚下巴,示意他去接待。一男一女,女人身材窈窕,穿一件香檳色綢緞連衣裙走在前面,妝容得體,神情驕矜。鄭清游眼風掃過去,人是美的,但他記不住長相,漂亮女人大致都長這樣,區別甚微。他繼續往那女人身后看去,目光恰好與對方撞上,一雙深不見底眸子,黑曜石般流動不明光彩,極富侵略性,正意味深長地凝視著他。鄭清游只覺那目光似團火焰在自己全身灼灼燃燒,整個人在這樣的熱度中逐漸消解,下一秒鐘就要化為烏有。很快地,男人收回眼神,仿佛剛才一瞥只是他的幻覺。二人點最昂貴套餐,一瓶上好葡萄酒,用餐氣氛卻顯得僵持。女人幾乎沒碰盤子里的食物,郁郁地端坐在那里,小聲而快速地向面前的男人抱怨些什么。男人則動作優雅地將牛排切成小塊送入口中,專心享用美食,并不說話。鄭清游在一旁看著,覺得好笑。又過了一會兒,情勢發生變化:女人越說越憤怒,聲音逐漸高起來,手指放在膝蓋上,神經質地絞在一起。鄭清游隱約聽見她話中提到“婚約”“父母”之類的詞語,然后男人抬起頭,神情中有些許不耐,低聲回答了兩句什么。女人猛地站起來,椅子被她撞倒在地。她儀態盡失,咬牙切齒地說:“杜霖,你這混蛋……”男人放下刀叉,拿起純白色餐巾擦拭唇角,平靜而冷漠地問她:“你還吃不吃?”“不吃就走吧,我來結賬。”鄭清游默默無語,望著年輕女人奪門而出的背影。杜霖安坐在原處,巋然不動,端起手邊一只晶瑩剔透高腳杯,將口鼻埋在玫瑰色酒液散發出的香氣里,輕抿一口。他不緊不慢喝完整杯酒,抬起頭,對一旁站著的服務生說:“沒想到,回中國居然也碰見你。”鄭清游說:“杜先生出手大方,上次那筆小費我還沒當面謝過。”杜霖眼中浮起一絲笑意,聲音仍是波瀾不驚:“總在打工,很缺零花錢?”鄭清游在心底扼腕長嘆。一個兩個的,怎么都以為他出來打工是為賺零花,難道自己全身自帶豪門氣場,一看就不食人間煙火,天仙下凡?他說:“我一向缺錢。”杜霖偏著頭,若有所思的樣子,鄭清游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過片刻他問:“這份工作,多少錢一個月?”鄭清游報給他一個數目字。杜霖說:“不算多。衣食住行,日常開支,恐怕不夠。”鄭清游微笑:“是,將將夠我吃飯。”“就沒想過多賺點錢?”“賺錢,”鄭清游移開目光,神情淡淡,“是很難的。”杜霖不置可否。“結賬吧。”最后他說。他用現鈔付賬。鄭清游把找零和發票拿回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他捏著濕巾擦手指,隨意地對他說:“零頭你留著。你叫什么?”鄭清游拿下胸前工卡遞給他看。杜霖念他名字:“鄭清游。”鄭清游感到衣角被人牽動,低頭一看,杜霖將一張卡片放入他上衣口袋。“我的名片,”杜霖露出一個曖昧笑容,帶著志在必得的輕松和挑釁,直視年輕服務生愕然的雙眼,“你值得過更好生活,清游。體面的生活,而不是這樣為蠅頭小利從早忙至晚。打電話給我,我可以幫你。”他拍拍鄭清游的肩,“不要當我開玩笑,你若不信,去問問經理,這家餐廳是誰名下產業。”鄭清游整晚魂不守舍。領班從他身后走過,踹他一腳:“發什么呆,鄭清游,邊上那張桌子看見沒有?趕快過去收拾,不然我扣你工資。”扣工資扣工資扣工資。鄭清游木木朝前走,領班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臂。他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