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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往南書房來。離得遠,臉是看不清,不過單憑那身行頭和威儀,就可以斷定是皇帝無疑。她吃了一驚,慶幸還沒出門,一下子把腿縮了回來。 陳太監瞧她這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一看倒奇了,“姑姑不愿意在萬歲爺跟前露臉?有的人出息就靠那么一小眼,姑姑這樣的真少見!” 人心隔肚皮,她要是承認自己不待見這皇宮,萬一叫人捅出去,豈不是連活路都沒了么!所以只是打哈哈,“我膽兒小,看見萬歲爺那么大尊佛,怕會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哪兒敢直愣愣往前沖!還是等圣駕進了南書房我再走,少做少錯,不在跟前現眼,別人拿捏不著短處。” 陳太監拿扇子扇銅茶炊下的爐火,點頭道,”姑姑是明白人兒,這年頭明白人不多了,算您一個。” 素以笑起來,“謝謝您夸我。” 陳太監耷拉著眼簾說,“我可不是奉承您,我說的是實在話。這茶房有些年頭了,自打大英開國起我就在這兒供職,看見的聽見的太多了。越是心氣兒低的越是有福澤,搶陽斗勝是一時。玻璃球好看嗎?好看呀,又光滑又扎眼,可看多了膩歪。您見過萬歲爺拿玻璃做朝珠嗎?沒有。玻璃就是個玩意兒,怎么和翡翠東珠比?我瞧人準,姑姑您可不是玻璃球,將來一準有福氣。就是出了宮,也肯定能做高門大戶的官家太太。” 素以哎喲一聲,“諳達您太給我臉了,我人微福薄可擔不起。” “宮女子出去名聲好,配個得意的女婿玩兒似的。”陳太監扇子一拍,“瞧著吧!要是沒說錯,往后我出宮辦差街市上碰見了,姑姑您得給我買酒喝。” 太監說話都很有意思,張嘴就能謅。你要是有閑心和他們打茶圍,能說上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素以忙答應,“那是一定,不說做不做官太太,就是配個莊稼漢,我也得謝您吉言。” 拉了幾句家常再探頭看,圍廊上早不見了皇帝蹤影,看來是進南書房議事了。她趁這當口出去,腳下加緊了往敬事房趕,盤算著取了牌子可以折回來從日精門出去。 敬事房掌事馬六兒正舔著筆尖做關防造冊,聽見有腳步聲順嘴問,“干什么來了?” 素以蹲個福道,“我們局子里走了個小宮女,人家爹媽在貞順門上等消息,宗人府沒打發人傳話,我們嬤嬤派我來取牌子報信,請諳達行個方便。” 馬六兒這才抬起眼瞧她,“那個丫頭是你手底下人?昨兒跟著長胖子認尸的是你?”見她應是,他長長哦了聲。從墻上取下一面牌子來登冊,印泥往前推了推,“畫個押,防著上頭查。昨兒長胖子和你說了什么沒有?聽他徒弟閑聊起,他點你伺候公爺的喪事,是不是?” 素以手指頭在印泥上蘸了蘸,往牌號上按了個手印,邊道,“是有這么一說,怕公爺夫人忙不過來,請我去做女知客。” 馬六兒似一頓,認真看了她幾眼,咧嘴笑道,“好差使呀!姑姑要是升發了,往后別忘了咱們老哥兒幾個。” 伺候喪事大不了賺幾個銀子,談不上能升發。素以心里嘀咕也不會往出說,只應承著,“我拿了賞賚不會短了諳達們的好處,要謝謝諳達們平素對我的照顧。” 馬六兒一拍大腿道,“您誤會我的意思了,您的辛苦錢,我們一窩蜂的來分,又不是八百年沒見過銀子,不帶這么沒臉沒皮的!我是說,您往后越走道兒越寬,順帶便的提攜我們一把,我們就知足了。” 話到這份上,難免不叫人起疑。這趟出去大概沒那么簡單,這些太監無利不起早,是得小心提防著了。素以臉上笑著,拿了牌子說,“諳達和我打趣呢!我是做奴才的,能有什么升發。左不過盡心伺候著,把事辦圓滿,不給長諳達丟人就是了。” 馬六兒也不多說,點頭道,“在理,好好的,別辜負長滿壽舉薦你的情兒。” 素以道是,回身便往門上去。 可是怕什么來什么,世上偏有那么巧的事。她邁步出門的時候恰好皇帝途經敬事房門口,就看見一片明黃色閃眼過來,等到發現已經剎不住腿了。暗呼一聲不妙,和萬歲老爺子迎頭撞了個正著。 ☆、第5章 萬歲爺是練家子,身板結實,撞上去紋絲不動。她卻給撞懵了,頭昏腦脹的當口聽見總管榮壽的呵斥,“狗奴才,你不要命了?” 冒犯了圣駕,這是滔天大罪。跟前人跪了一地,素以見這陣仗嚇出一身冷汗來,慌忙泥首頓下去,伏在地上磕頭,“奴才死罪,請萬歲爺開恩。” 皇帝皺了皺眉,臉上不是顏色。通常這樣的情況不用他開金口,總管就給辦了。驚了駕的宮女太監,除了打殺沒別的路可走。榮壽知道老例兒,沖廊廡下的站班太監使眼色,“還愣著干什么?叉下去,照死里打。” 素以聽了這話,腦子里轟的一聲炸開了雷。宮里就是這樣,糊里糊涂丟腦袋太常見了。她咬住了唇不敢求饒,怕給家下爹媽招罪業。自己是犯了煞星,先頭還避來著,沒避開,看來今兒得交代在這里了。 皇帝和老爺子一樣的毛病,不愛別人近身。這會兒被人悶頭撞上來,自然窩了一肚子火。不言語,嫌棄的撣了撣肩頭。剛想抬腿走,他那最小的兄弟弘巽遠遠打了個千兒,迎上來笑嘻嘻道,“我和皇帝哥子討個人情,這宮女以前給我開道掃過雪,求哥子賣我個面子,饒了她這遭吧!” 皇帝復低頭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有個姣好的后相。瘦窄的條子,長身量。剛才撞上來時胸口碰著他肘彎子了,估摸著宮女子里算得上高挑的。女人個頭高,難怪呆蠢。他是有雅量的人,又瞧著弘巽求情,也不好再追究下去。罰個宮女是小事,損了兄弟情義不值當。 皇帝點了點頭,“既和你有交情,那這回且繞了她。” 弘巽往上拱手,拿腳尖踢踢素以,“還不快謝萬歲爺不殺之恩!” 素以心里擂鼓似的,原以為這回逃不過一劫,沒想到殺出個睿親王,可救了她的性命了。她也不記得什么時候給這位爺掃過雪開過道,橫豎要謝人家的活命之恩。簡直像地獄里有走了一遭似的,她打著擺子磕頭,“奴才謝萬歲爺恩典,謝王爺恩典。” 皇帝聽她這聲口倒覺得不賴,順嘴問,“哪個宮的?在誰跟前當差?” 她忙答,“回萬歲爺的話,奴才沒分派出去,在內務府供職。” “內務府的?”皇帝頓了頓,慢聲慢氣道,“內務府有六局,你是哪一局的?” 素以斂著神磕頭答應,“奴才是尚儀局的,在尚儀嬤嬤手底下當差。” 皇帝的聲調里多了些嘲諷的味道,“管教化的,可自己身不正,怎么帶人?”他一哼,“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