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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上站著三個男人,其中一個就是昨夜去隔壁睡覺的周禮巡。 “怎么回事?”傅侗文低聲問周禮巡。 “還不清楚——” 不過兩三分鐘的樣子,車徹底停了。 沈奚從包廂對面的車窗朝外看,鐵道邊有光,一閃一閃,黑色的人影攢動。 此時,有個年輕男人跑入車廂內,對周禮巡耳語了兩句。 周禮巡略微一怔,頷首:“知道了。” 他轉而對余下兩位先生和傅侗文說:“是日本外務省的人來了,專車已經等在南滿鐵路上,來接我們的。” 第68章 第六十六章 浩浩舊山河(6) “真沒料到,他們會來這么早。你們準備著,要下車了。”周禮巡連大衣都來不及穿,搭在臂彎里,在零下十幾度的車廂里穿行而去。 沈奚跟傅侗文回到包廂,叫醒小五爺和培德,譚慶項也很快回到包廂里,大家略作修整,跟隨代表團下了火車。 雪中,天隱隱有亮得征兆,微見星月。 “第一次見到南滿鐵路,”她輕聲感慨,“這里的雪比南方要厚多了。” “關外的雪是最美的。”他笑。 她小聲問:“這次的路線包含橫濱和紐約,是因為要和日、美先私下會談嗎?” “是。” 美國怕日本在亞洲勢力擴張,日本也怕美國插手亞洲事務,所以都安排了高規格的外交活動,等待著中國代表團的過境。這種感覺并不會讓傅侗文愉快,因為不管多熱情的款待,也掩蓋不了一個事實:中國是羊,在等著兩頭餓狼的決斗。 他輕聲道:“不過,我們在美國的公使已經和威爾遜達成了共識,美國會在巴黎會議上支持中國。所以,我們是要聯美制日。” 那日本會善罷甘休嗎? 沈奚隱隱擔心。 傅侗文好似讀懂她的憂慮,又道:“總長是外交場的老前輩,他有應對的法子。” 他們換了汽車,剛好天亮了。 晨光里,這風雪大地像一卷無字的宣紙,展開在她的眼前。 這是一塊群狼爭搶的土地,如此美,如此寧靜。 沈奚從車窗里眺望遠方。 光緒三十年的日俄戰爭后,沙俄把自己在東三省修建的鐵路分了一部分給日本,改名為南滿鐵路。那時她對南滿鐵路意難平,是因為日本在“二十一條”里提到過它。后來在這條鐵路周圍發生了太多的事,日本侵華主力關東軍的誕生,皇姑屯事情、九一八事變和復辟的偽滿洲國…… 而在那天,他們路過的那天,一切尚未發生。 *** 他們在那天夜里抵達奉天,接受了日本外務省的宴請。 宴席后,立刻登車,前往漢城。抵達漢城后,外交總長突然告病,說在夜車上受了寒,舊疾復發,雙腿不便走動。不再見客。 數日后代表團抵達橫濱,住在中國城的華僑家里。 這里是日本對外港口,也是外國人的聚集地,代表團選擇住在這兒,是方便隨時有了船期,能立刻赴美。 到了橫濱后,總長回避了日本外務省的邀請。日本安排了一系列的外交活動,包括日皇的接見、授勛和茶會等等,全被總長一句“負病在身、不能久坐”推辭掉了。 國內、中國駐日公使和總長之間電報不斷,爭論不休。 中日兩國報紙也每日評論,為了外交總長突然生病,不肯見日皇而猜測連連。 外界吵翻了天。 唯有他們所住的地方靜得連風都沒有,雪也落得很輕。 小五爺舉著一份報紙,笑著走入:“三哥,你要不要聽,我把翻譯的話都背下來了。” 傅侗文以兩指夾住他手中的報紙,輕飄飄地收過去,細細看。 這份報紙言辭鑿鑿,指責中國外交總長在“裝病”,不肯和日方友好溝通。在報道結尾,還說此事大有□□,只是不便公布。 “日本報紙謠言很多,總在有意引導民眾,”傅侗文放下報紙,感慨道,“希望國內報紙不要全是親日派,引起民眾的猜忌。” “三哥還懂日文?”小五爺錯愕。 他擱下報紙:“我過去和你四哥是支持維新的,自然會讀這個。” “倒也是……”小五爺遺憾,“往日三哥瞞我太深了,竟一字未露,讓我險些寒了心。” 她笑:“你三哥說過,你若真有抱負,不必有人同行,也不用誰來指路。” “嫂子也早知道了。”小五爺錯愕。 “反正比你知道的早。” “嫂子過分了,過分了。”小五爺哭笑不得。 沈奚將藥碗遞給傅侗文。 不管外交總長是真病還是裝病,反正傅侗文是真病了。 從奉天到漢城的夜車上他就開始發寒熱。車廂里零下二十幾度,下車赴宴時室內炭火燒得旺,暖如初夏。冷熱交替,反復折騰著,誰都受不住。 像她這種底子好的休息兩日就好,傅侗文卻只好等著病發。 不過,他心境好,倒也沒大礙。 譚慶項見傅侗文吃了藥,招呼著閑雜人去碼頭確認船期。對他們來說,在日本多留一日就是多一日麻煩,恨不得今晚就能登船。 沈奚給他鋪好被褥:“你該午睡了,一會會發汗。” 傅侗文坐在地板上,笑著看她,忽然低聲說:“昨日里我摸你的睡衣都濕透了。” 沈奚反駁:“你睡覺喜歡抱人,自己發汗不算,弄得我也像落湯雞……” 他笑:“何時抱你睡的?我卻不記得了。每日都是?” 她見他不正經,不答他。 “這是潛意識的,怪不得三哥,”他又笑,“是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入骨。” …… “一個睡覺姿勢,也能說到相思上。”她嘀咕。 “要不是精神不濟,三哥還能給你說出更多的門道來,信不信?” “信。”她指被褥,意思是讓他躺下再說。 他絲毫不急:“喝口茶再睡,好不好?” “吃藥是不能喝茶的。” 他雙眸含水,望住她。 沈奚嘴上不說,也心疼他總躺著養病,只好煮水泡茶。 不消片刻,水汩汩地冒出來。 她揭蓋,燙了手,忙捏住自己的耳垂散熱。 “侗文,”周禮巡穿了件薄襯衫,滿腳的雪,跑進院子,“外務省的車竟然來了。” 他踢掉皮鞋,進房間。 “來做什么?” “接總長去東京。” “這是邀請不成,霸王硬上弓了。”他評價。 “你還有心思玩笑。”周禮巡郁悶。 傅侗文也無奈:“人家既然派車來了,哪怕總長真病得下不了床,也會被抬著去的,”傅侗文搖頭,“攔不住。” 周禮巡悶不做聲。 傅侗文沉吟片刻,問道:“他們在東京的安排是什么?” “今夜是別想回來了,要安排總長住在內務省官舍,”周禮巡說,“先見我們自己的駐日公使,明日見日本外相,明晚去京都桃山明治天皇御陵。” 中國的駐日公使是個親日派,日日以辭職威脅總長去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