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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山河,朝天闕。 待從頭。 …… 戲里人,開鑼就是一場“待從頭”,戲外人卻沒了從頭再來的機會。 侗汌,黃泉后土,盼你能走得慢一些。 捐軀報國的路留給三哥,愿你再投胎就是華夏昌榮,太平盛景。 第58章 第五十六章 勿忘三途苦(1) 天黑后,她回到弄堂,看到公寓里只有廚房開著燈。 通常她和傅侗文不在,譚慶項便將樓上的燈全滅了,帶培德周旋在爐灶、餐桌之間。萬安喜歡在白日里搬個小板凳,在天臺上看著他晾曬的衣裳、被褥,天一黑就收拾好天臺,他就會回到三樓自己的小屋子里聽無線電,還不愛開燈。 果然如她推測的,一進門,就聽得樓梯間里回蕩著無線電的歌聲。廚房門口,有兩個人影,是譚慶項和培德對坐在餐桌旁,輕聲聊著天。 廚房餐桌上鋪著兩張報紙,上頭扔著一疊解剖素描。 “這是你的?”沈奚有了興趣,看到最上頭的一幅人類大腦的橫切面素描。 先前在歐洲,醫(yī)學解剖并不受歡迎。今年大流感開始后,歐洲人為找到病因才開始了系統(tǒng)的醫(yī)學解剖研究。她沒想到譚慶項會這么早涉獵這個。 “是侗汌留下的,”譚慶項說,“他在英國時自己畫的。” 沈奚坐下,一張張看著。 除去那張大腦橫切面,余下都是心臟、肺腑和主要血管的素描圖。全彩色的。 “你當初和四爺是同學吧?后來為什么又去了耶魯?” 歐洲心臟學發(fā)展最快,沒道理讀博士去美國的。 譚慶項默了半晌,說:“那年侗汌一走,我只想著離開北京,隨便去一個地方都好,唯獨不能回倫敦。倫敦是我和侗汌認識的地方。” 原來是因為四爺,她明了于心。 譚慶項又說:“后來和侗文通信,知道他心臟不好,就想著還是要替侗汌照顧他,于是畢業(yè)后就回來了。” 譚慶項似乎不愿再談,起身穿上圍裙說:“給你留了晚飯,你收拾一下餐桌。” “是年糕嗎?”這可是譚慶項最拿手的菜。 “想得美。”譚慶項把蒸籠打開,是灌湯包。 好吧,灌湯包也好吃。 飯后,沈奚等到十一點多,傅侗文也不見人影。 洗過澡,她在床上看書。 這間臥房越來越像傅家老宅,萬安是個念舊的,自作主張地按著他的印象,今日換燈盞,明日換花瓶的,到如今,竟把床帳也都掛上了…… 門忽然被推開。 她立刻抱住枕頭,就勢滑下身子,趴到床上裝睡。 入耳的腳步聲很輕,床帳被掀開。黃銅掛鉤撞上床頭,叮當幾聲響。 鼻端,有香氣飄來。 “你再要睡,排骨年糕就沒了。”他輕聲道。 沈奚立刻睜眼,見他半蹲在床旁,右手里端著一盤排骨年糕,驚喜之余,馬上翻身坐直,接了他手里的盤筷:“你特地去買的?” “聽說你晚上想吃,就去買了,”他說,“也是巧,我四弟愛吃這個,你也愛吃。” “在上海吃的最好的東西就是它了,”沈奚悄悄說,“樓下有時有賣宵夜的小販,炒的最好吃,比飯店里的還要好。” 傅侗文一笑,輕敲她的額頭:“更巧了,他也如此說過。” 兩人笑著聊著,分享這一份排骨年糕,等吃完,又相伴到洗手間去刷牙洗臉,仿佛一刻都舍不得再分開。到回來,傅侗文也沒睡的打算,和她一左一右地倚在床頭輕聲閑聊。 慢慢地,就聊到過去傅家請過的洋先生。原本是打算讓先生教授少爺們學洋文,后來發(fā)現(xiàn)這群少爺既惹不起也管教不得,最后就成了傅家的一個活人擺設,偶爾被少爺們逗得說兩句洋文,被戲稱為“洋八哥”。傅侗文自幼和各國領事館的大人們來往多,學得早,后來四爺?shù)难笪亩际歉麃韺W的,四爺走后,他又教五爺。 “清末的課本很奇怪。一頁十二個格子,橫三,豎四,”他食指在掌心比劃著,“每個格子講授一句話,格子里的第一行是中文,第二行英文,第三行就是中文譯文了。” “中文譯文?”沈奚英文在紐約學的,沒見過這種課本。 “打個比方,”他道,“Tomorrow I give you answer,這句話在課本上是‘托馬六、唵以、及夫、尤、唵五史為’。” “啊?”沈奚忍俊不禁,“這念出來不像啊。” 他嘆道:“后來課本都是自己寫的。” “真難為你,”沈奚笑,“又當哥哥,又當洋文老師。” “小四和小五都算爭氣。”他道。 未幾,再道:“央央也爭氣,讀書用功,絕不比男兒遜色。” 她被夸得臉紅:“我二哥常說,投至得云路鵬程九萬里,先受了雪窗螢火二十年。” 傅侗文輕輕地“哦?”了聲。 “我二哥也愛聽戲,”她看壁燈光下的他,“脾氣秉性和你很像。” “沈家二公子,”他輕聲道,“無緣一見,可惜。” “離家前,我最后見的也是他。”她又說。 那時在馬車旁,二哥囑咐她不要哭鬧,還告訴她,從今往后她要獨自在世間生存,想家也要放在心里,忘記自己的姓氏,忘記自己的家宅,忘記家里的兄長和弟妹。 年幼的沈奚不知沈家遭遇變故,對二哥的話懵懵懂懂。 后來每每想到那夜,她總想不透為何二哥明知大禍臨頭,卻不隨自己一同逃走? “排骨年糕……駱駝餛飩。”窗外賣宵夜的少年吆喝著,仿佛是為了應景,竟在今夜來了。她收了心,望一眼落地鐘,兩點了。 吆喝由遠至近,再漸漸遠去。她回神時,傅侗文已經(jīng)枕著她的掌心,合了眼眸。 要睡了?睡這么快? 沈奚抽回手,悄然勾了床帳,讓夜風能吹進帳子。雖不是盛夏了,還是要通風睡覺,秋老虎也厲害得很,稍不注意就是滿身汗。 蚊子嗡嗡地叫。她聽了會兒,又怕蚊蟲咬他,匆忙找到折扇,輕輕打開,往下扇著風。 清風拂面,傅侗文是被她照顧得愈發(fā)愜意,十足是重茵而臥、列鼎而食的一個貴公子,倦懶地將手搭在她的大腿上,輕敲打著節(jié)拍。 不曉得,心中唱得是哪一折。 …… 日子一晃到九月上旬,流感在全國蔓延開。 時報載流感爆發(fā)的村子:“一村之中十室九家,一家之人,十人九死,貧苦戶最居多數(shù),哭聲相應,慘不忍聞。”棺木銷售一空,待裝的尸體不計其數(shù),只能暫放在家中。 紅會為應對疫病,在上海周邊成立了臨時醫(yī)院。沈奚醫(yī)院的醫(yī)生們輪流前往,義診看病,沈奚也是此中一員,自然忙碌。 到下旬,到了傅侗文父親的七七。 傅侗文父親是傅家族長,喪事是要大辦的,要日日唱戲,流水席不斷。 只是如今傅家落敗,幾個兒子客居在上海,也沒法照祖宗的規(guī)矩來。最后是傅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