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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悄悄的,糊紙窗子上是燈影搖曳,也無聲響。 窗外呼呼的北風正急著,倒是響動大。催著,趕著,卷著北京城的塵土。單聽風聲,都能想象出傅家大門外那一條大路上的黃土飛揚,嗆著鼻、糊了眼。 屋子寬敞,沒床帳擋著,四周空落落的盡是臺燈的光,像在火車站上頭,總像有人監看著他們。他手在她身上,像怎么放都不得勁,隔著衣裳是這樣,將手探進去也是這樣。 是胸上雪,從君咬…… 沈奚雙肩都泛著紅,從上往下看他的半張臉和眼,他臉埋在她身前,呵出的熱氣將那金色邊框的眼鏡都蒙上了一層薄水霧…… 院子里有人在笑,腳步聲快了。 這樣的步子是軍靴才能踩踏出來的,傅侗文猜到了來客是哪個,將頭抬起來,隔著滿是水霧的眼鏡片望了眼落地鐘,十點五十。 棉布簾子外哐地一聲,來人邁入門檻。 “人給我站住,”傅侗文低聲笑斥,“你嫂子在屋里,硬闖進來像什么話?” 腳步聲立刻止了。果然還是他了解小五爺,要沒那句話,人已經闖進來了。 傅侗文從枕邊上把帕子拿了,塞到她手里,低聲說:“擦一下。” 還好意思說出來。她踢他跪在床上的膝蓋,換來他一笑。她用帕子拭了拭上半身,低頭穿好衣裳。再抬眼見他還低著頭看著自己,無聲地推搡了他一把。她把帕子塞回枕頭下邊,連鞋襪也都穿好了,黑貂皮覆到凌亂的被子上,順手抄了茶壺。 這才掀開布簾子,邁出去。 屋里的光照到房門外頭。 背脊挺直、軍裝加身的男孩子對她羞澀地笑著,臉比她還紅,搽了胭脂似的:“嫂子……我是真不曉得,你和三哥能在書房里睡,見了燈光在這里就糊涂了,”言罷,趕緊跟了句更客氣的,“這樣冷的天氣,添了火盆沒有?可別著涼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說點啥好呢= =……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奈何燕歸來(4) 沈奚含糊應了,跑出去。 小五爺右手胡亂自己的頭發,大步邁入。 等她提了一壺熱茶回來,傅侗文肩坐在椅子上,正和小五爺說閑話。 兩人有說有笑的,看來這兩兄弟感情應該不錯。 小五爺的軍裝是那種偏淺藍的灰色,中山裝式的剪裁,下半身是軍褲和皮鞋。歷來的規矩都是士兵穿草鞋,軍官穿皮鞋。五爺果然是軍校畢業的世家子弟,沒上戰場先有了軍官的待遇。 沈奚挨著傅侗文坐下,將茶盞輕輕推過去。 “你是如何騙人家和你打架的?”他端了茶盞,忽而問自己這個弟弟。 小五爺一愣:“我是挨打的人啊。” 傅侗文睨他:“若非被你算計,誰會這么傻跟著你瘋?臨在畢業前陪你打一架?受了處罰又沒有好處。我費了力氣送你去保定軍校*,你卻惹了禍,不該和三哥交待一句實話嗎?” 小五爺見逃不過傅侗文的慧眼,怯怯地笑了會,活脫脫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是我整日里罵他,從他祖上罵到他滿臉麻子惹人嫌,惹惱了他,讓他出手揍了我,”言罷,忙解釋,“錯都讓我攬了,學校處罰他比我輕得多,不會耽誤他前程的。” “為何要這么做?” “我不想進北洋的嫡系軍隊,想去南方。” 傅侗文啜了口熱茶:“雜牌軍形勢復雜,里邊也講究派系。你所有背景都在北京,去那里要吃虧。” “可他們會……”小五爺打了個磕巴。 傅侗文一抬眼。 “革命。”小五爺還是說了。 沈奚驚訝。 “成何體統,”傅侗文嗤地一笑,“別忘了你的出身,念著軍校,卻想要革命?” “民國二年,孫文反袁**,我們學校也有許多世家子弟去投了革命。三哥是留洋的人,怎會如此迂腐?”小五爺本是推心置腹,換不來傅侗文的回應,有些心急,身子前傾著問,“三哥對松坡將軍反袁一事,如何看?” 蔡鍔,字松坡。正是如今大總統最頭疼的人。 傅侗文不咸不淡地擱下茶盞:“沒什么看法。” 小五爺目光灼灼:“我聽大嫂說,父親囚禁三哥,就是因為三哥心向革命黨?” “是嗎?”傅侗文回說,“我一個生意人,對政治并沒有興趣。是大嫂誤會我了。” 小五爺才剛從軍校畢業,是脫韁的烈馬,恨不得立刻闖出一番天地來。他以為傅侗文心向革命,迫不及待在今夜表露心跡,望著和三哥暗結同盟。在戲樓上,傅侗文已經識破了他要說的話,讓他“能少來就少來”,就是一種警告。可小五爺沒留意這告誡,深夜前來,就足以說明他還是個直來直去、沒長大的孩子。 傅侗文自然不能對他袒露什么。 況且,他自始至終也沒打算讓小五爺摻和。 小五爺被傅侗文的話騙過,猶豫著問:“那父親……” “父親老了,人老了就會固執,”傅侗文說,“他把寶都押在北洋軍上,萬一北洋軍落敗,我們都會倒霉。我是在暗中支持革命,可我也資助北洋軍,人要會給自己留退路。” 不等小五爺開口,他再說:“我送你去保定,是因為那里校長是段祺瑞跟前的紅人。段祺瑞是誰?大總統的親信。傅家背靠著誰?也是大總統。現在,你明白三哥的一番苦心了?” 這話說的有理有據,毫無破綻。 傅家早年是大爺和二爺在理念上有分歧。二爺還曾和當下那些文人一樣,喜好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痛罵政府,后來被傅老爺責罵、禁足后,眼見袁大總統一步步走向帝位,也漸對時局灰心,不再談論這些。至于傅侗文,確實從未表露出對政治的熱情。 家里頭,私底下都認定是老大和老三在爭家產。 小五爺剛從保定回來,他母親也對他如此說,更讓他不要去摻和這些。傅老爺早就開口說過,家產是按子女的人數來分的,虧待不了誰。至于不該要的,也輪不到小五爺那一房。 傅侗文一席話,仿佛是韁繩套上了烈馬。 小五爺眉目間的神氣黯了七分。 書桌旁的盆景架上有一株秋海棠。這屋里冬日不斷炭盆,把這喜暖的秋日植物也養得開了。花盆下的盤子里,水浸著鵝卵石。 傅侗文品著茶,望一眼花:“侗臨,你瞧這株秋海棠如何?” “我不懂花……不過三哥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傅侗文從花盆底的磁盤里,摸出了一塊濕淋淋的白色卵石,把玩著:“這次回來,父親每月讓賬房支給你多少?” “一百大洋。我又沒結婚,夠用了。” “如何夠?”他說,“年輕人,應酬錢還是要有的。明日來我這里取支票,你嫂子會在。” “眼下真不用。”小五爺還在推辭。 傅侗文面帶三分笑,搖搖頭,意思是讓他不要和自己推辭。 小五爺只得道謝:“每次都麻煩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