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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醫生來,才能走。我先生今天不舒服,我不能把他單獨留在這里。” “感謝你,傅太太,”船長脫帽,“我們會照你說的安排。” 船長匆匆而去,親自去找譚慶項。 沈奚對外頭幾人點頭示意,虛掩上了門。 她趁譚慶項沒來的功夫,去換了衣裳,頭發草草扎起來。人出來時,傅侗文依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靠在床頭上,臉色極差。 沈奚見他這樣,先是一愣,馬上去翻抽屜:“你等等,我給你找藥。” 譚慶項推門闖入,見這景象,怒急大吼:“你怎么不知道給他找藥吃?” “我剛剛——” “你知道這樣下去有多嚴重嗎?”譚慶項畢竟是長久跟著他的,隨身就帶著藥,焦急倒出來給他塞進嘴里,“什么時候開始難受的?” “昨晚,”沈奚聲音發抖,“應該是昨晚,他沒和我說。” “你和他住一起這些天,還不了解他的脾氣嗎?”譚慶項壓不住的火,“我是讓你照看他,不是讓你縱容他!” 傅侗文扣了他的手腕:“……慶項。” 譚慶項臉色發青,控制著自己:“不是要走嗎?快去!這里用不到你了!” 沈奚手足無措,心慌地去握傅侗文的手,嘴巴微張開,發不出聲來。她眼淚一下子掉出來,混著眼淚去親他的手背:“對不起……” 譚慶項見這一幕,目光微微一顫,臉更沉了。 沈奚無助看譚慶項:“他真沒危險嗎?” “嗯。”譚慶項再不愿多說。 門外,錢源低聲叫她的名字。 沈奚被喚醒了,腳挪不動,那邊是她的病人。可這里是他。 譚慶項不再管沈奚,在觀察傅侗文,可能是覺得嚴重,又給傅侗文塞了含服的藥下去。這還是沈奚頭次見他短時間內連續服藥。更是方寸大亂,傻站著,站了足足五分鐘。 藥有了效果。 傅侗文漸有了力氣,將身子正了正。 他見她這樣子,虛弱一笑,輕點頭。是讓她走。 “傅太太?”錢源久候在門外,實在焦急,跨入半步說,“請你盡快,那里十分危急。” “你留著也沒用,”譚慶項說,“可以走了。” 沈奚手心里全是汗,捏著自己的手指頭,捏得酸痛。 她必須走了。 “我盡快去看,盡快回來。”她怕自己狠不下心走,話出口,人也掉頭跑出去。 出了門,她臉還是慘白的,眼里含著淚,說不出話,但腳下沒停,在眾人錯愕的目光里,向走廊外大步跑。錢源恍然驚醒,帶英國同事,三個人先后跑遠。 錢源追上沈奚,她開始盡量詳細地回憶,復述,那日的手術記錄。嘴上不停,腳也不停,錢源認真聽進去,剎那的天光,讓他看清她的側臉,看著這個眼里全是淚,聲音哽咽,卻頭腦清醒的醫學生。無比脆弱嬌弱的一個女孩子,又能有著讓人無比信任的冷靜。 這就是他最想要找的人。 譚慶項聽到外頭安靜了,低聲說:“這藥也不能過量,你先堅持堅持,再不行,再說。” 傅侗文闔眼,當是應了。 譚慶項陪他坐了會,心煩氣躁地離開那里,人在客廳里,想抽煙,可怕引起傅侗文的不適,于是將房門打開,椅子頂著門,留一道縫。他人在門外頭,將煙灰盤擱在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每捻滅一支紙煙,來瞧上傅侗文一回。 從三點到六點,傅侗文也算是安生睡了幾小時。 傅侗文有自己的一套時間,夜里再疲累,人也會定時在那五分鐘里醒來。 譚慶項擰了熱毛巾,遞給他:“你是念著山東的事?” 傅侗文接了,拭干凈手,“越是閑,越受不了挫折。過去百來件事情積在一起,也沒這樣的,”毛巾被譚慶項拿走了,他又手指發虛地解紐扣,“要真到不行的時候,你記得給我綁□□在身上,和山東的日本人同歸于盡去。” 譚慶項氣笑了,把毛巾丟去洗手盆里,人回來,站著瞧他:“你傅老三,可不是做人rou□□用的。要真只能派上這點用處,我才懶得給你做私人醫生。” 兩人說笑著,和往常一般。 可沒兩分鐘,譚慶項卻反常地收斂笑容,兩手插在西裝褲子的口袋里。這是他標準的談判式動作:“我心平氣和同你說幾句,你不要激動。” 傅侗文笑問:“為何要激動?” 譚慶項意外沉默,好一會,還是起了頭:“我早就同你說過,留沈小姐在美國才是功德圓滿,侗文,你帶她回來就很不對了,現在——”他努力克制,“你資助那么多女孩子,哪怕是那個竇婉風,也完全沒問題。可沈奚——”他再次止住。 傅侗文看著他。 最后,譚慶項終于沖口而出:“沈家滅門,你大哥是主謀,你父親也脫不了干系!侗文,你是真糊涂了!你帶她回國就是錯,怎能投入感情?” 聲音回蕩在房間里。 譚慶項仍舊在急促呼吸著,壓在心口一夜的話盡數說完,完全沒有輕松。 寂靜,來得如此突然。 他盯著傅侗文,傅侗文也回視他。 “你來,替我換個衣裳,濕透了。”傅侗文低聲,說著不相干的話。 譚慶項想再勸,可怕他又犯心病,不夠膽再說。他心緒重重地取了襯衫,幫傅侗文換上。 “我看你是昏了頭,侗文,你仔細想一想我說的。”譚慶項最后說。 這世間真正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只有兩樣東西,一是國恨,二是家仇。 情愛在這個天秤上,毫無重量。 傅侗文沒應,離開床,去洗手間,關上門時,看到了浴缸里細軟漆黑的發絲。 …… 光緒三十年。 沈家在正月滿門抄斬,到六月,沈家的這個小女兒沈宛央才被送到了北京城。那年前門樓子的火車站還不成樣子,軌道邊上立著塊PEKING的牌子,上下車的人落腳就是泥土地。木柵欄被當作車站大門。 車站外頭,不是馬車就是騾車,人力車極少。 他那天坐的汽車停在五十米開外,宿醉頭痛,聽到人在車窗邊說:“爺,他們……一直沒敢和你說,出了差錯,只救到個小姐。這要藏去八大胡同,是個麻煩。” 救個少爺,怎么都好藏,可是個女孩子,下人都犯了難。 半醉半醒里,他讓人將這個昔日小姐、今日欽犯送去花煙館。在北京城里,妓院也分個三六九等,清吟小班算一等,花煙館就是最下等。窮的煙鬼,老的□□,扮作老板的親戚,最容易。“給她叫輛人力車,吃點好的。”這是傅侗文那天最后的一句交待。 那天車站頭上只有兩輛人力車,其中一輛就載了她。 后來傅家大爺聽說此事,琢磨著老三是狎妓不過癮,喜好上了豢養幼女,偶在閑談間玩笑,都被傅侗文以“怕紅粉知己吃醋”,不敢送去大地方,只能養在下等地方給搪塞了。 這一養多年。從未見過。 若沒那夜的命案,這一折戲又該如何唱下去,只有老天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