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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小福扮的吧?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拿我母親的容相來魘我,這么缺德的事,你也干得出?” 魏延明顯停頓了一下,半響才道:“我可沒吩咐過小福去擄你。” “吩沒吩咐過都一樣”,我淡淡道,“你的這些個美姬對我,可都是殺雞取卵的心啊。我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活到今天,已經算是老天爺開眼。” “我從沒想過要殺你。”魏延靜靜道,繼而輕哼,“是你想要殺我。” “都什么時候了,又不是舊社會,嘴上說要殺就真殺了。我只不過是當時腦海中劃過的一個念頭而已——”我低低道,“僅僅一個念頭而已,你卻直接把我弄瞎了。你這樣的行事方式,依我看,那些本來對你沒有殺心的,現在可能都真有了。” 我與魏延正說著話,只聽‘砰’地一聲巨響,有什么東西狠狠砸到了車門上。我嚇得連連往后退了兩步,魏延一把拉住我,道:“你在這里站著,別動,我去看看。” 我的眼睛看不見,只聞耳旁風聲陣陣。盛夏的夜晚,我竟聽不到一聲蟬鳴。氣溫仿佛一下子降低了十度,我心下戚戚,僵直身子站著。 “啪——” 一件什物正正砸中了我的腦門,引得我額頭一陣發麻。 “快撿起來,拿著!”不遠處傳來魏延的呼喊聲。我慌忙彎腰,手在冰涼的柏油路上胡亂摸索,觸手之處,卻是一片荒蕪。我的頭頂不斷傳來冥車的呼嘯聲。一輛,兩輛,三輛,四輛。當第五輛冥車正要從我頭頂經過時,耳邊的風嘯聲忽然停了——亟亟行駛的冥車竟然停了下來! “危險!”魏延的呼喊聲還未完全進入我的耳膜,我的頸項已被一雙有力的手鉗制住了。其實我自己也分不清,死死掐住我脖頸的,究竟是一雙手,還是一副來自頭頂冥車的粗糲繩套。如同古時的戰俘,我被人禁錮著頸項,慢慢拖走;而我的神思,好似墜入了一片無底的深淵,越墜越深。恍惚間,我好像又回到了三俠門洞小區,敲開門,八歲的幼清坐在陽醫生腿上,她扎著和我一樣的兩根羊角辮,手里捧著一碗微苦的中藥。西斜的日光照在一老一少的身上,我怎么看也看不夠。 我的手奮力抵抗著頸項上的擎力,試圖掙脫,肺里的空氣已消耗殆盡。就在神思即將泯滅的最后一刻,我念出了幼年時陽醫生教我和幼清的歌訣:“九鳳靈官破穢除……點臺入斗退中居……金光遙晃指罡上……罩我金形去玉虛……”過往的記憶在我腦海中不斷涌動,只覺頸項上的繩套松了寸許,我絮絮地又念出了剩下的歌訣:“先罩吾身變濁形……神霄雷使即吾身……神靈吾將相隨逐……神逐吾靈將逐神……” 趁著繩套松懈的空當,我猛地換了一口氣,只覺得肺腔內吸飽了夏夜冰涼的空氣。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可眼前卻還是深不見底的漆黑。我聽見魏延不遠處的呼喊,腳底一軟,雙膝狠狠砸向地面。額頭磕在粗糙的柏油馬路上,我聞到了一絲血腥味。魏延的叫喊聲越來越輕,很快地,我聽見了鞋底摩擦在地面上的響聲——是魏延的牛津皮鞋! 我跌跌撞撞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兩手凌空,胡亂地抓著。血腥氣逐漸在我的臉上蔓延開來,溫熱而又粘稠的液體順著我的額頭慢慢滑向了嘴角。 “你別過來!想要活命,你就快走!”我聽見魏延氣喘吁吁的叫喊,仿佛在勉力抵抗著什么。 “我也想走啊!”我狂喊一聲,“可是如果你死了,他媽的誰來治好我的眼睛啊!”我朝著魏延聲音傳來的方向猛撲過去。觸手之處,是冰涼的皮膚表面,沒有體溫。 “媽的,是顆大棗!”我啐了一口從面上流進嘴里的血,心想這下可爽了,遇上什么不好,遇上顆大棗。我爹倒來倒去晃了大半輩子,天天跟行里的人吹噓自己行走江湖如何如何厲害,就算來十顆大棗都沒在怕的,放屁——只要是真大棗,不論誰遇上,都沒有活路。 “魏延,你有枸杞嗎?”我喊了一聲。 “有的話,我早收拾了,還在躺在地上做什么?!”魏延道。 “那冰糖總有吧?”我又問道。 “有啊,可是在小乾身上!”我第一次在魏延的聲音里聽出了一絲泄氣。 “如果我今天把這顆大棗收了,你就治好我的眼睛!”我死死壓住身下那塊冰冷的軀殼,試圖和魏延做一筆買賣。 “這他媽都什么時候了,我心都要被它擠出來了,你快走,走——啊!”魏延慘叫一聲。我趕緊從皮靴內側抽出匕首,狠狠扎在那軀殼上。扎一次不夠,我又狠狠補了好幾刀。 “你刺它有什么用!它只會把你當做攻擊目標!再說你現在什么也看不見,萬一扎到我怎么辦!” 魏延被大棗鉗制著,狂怒道。 “我刺它,它才會從你身上起來啊!這樣你才有機會啊!再說,我刺你一刀怎么了——”我還未喊完,雙肩已被冰冷的軀殼死死包裹。大棗之所以被稱為大棗,是因為它一旦黏上活人就不會松手,將活人用兩副軀殼死死裹著,慢慢擠壓,直壓到對方陽氣耗盡,軀殼也干枯成一顆大棗。 我的神智又開始游離,仿佛躺進到了一間日式膠囊榻榻米,四壁慢慢朝我擠壓而來,封住了我的面門,隔絕了我的聽力,最終堵塞了我努力護住的鼻息。原本一片漆黑的腦海閃出一片又一片的金光,我能清晰感覺到我五臟六腑的跳動。每一次跳動,都疼得我痛徹心扉。我緊緊握著手中的匕首,試圖在擎力禁錮的有限空間內,探索出大棗的卦門。魏延的喊聲在我耳邊此起彼伏,可我的神思已倦到無法辨別和理解他的叫喊聲了。 我手里的匕首名叫珈藍,傳說是一位中古世代名士的貼身佩劍。名士身邊門客無數,佩劍自然也無需出鞘。珈藍唯一一次出鞘,也就是都城淪陷、門閥氏族滅門之時。刀尖染了名士之血,遂始開光。珈藍經人轉手無數次,最終落到了我爹手里,被我一眼看中,收入囊中。老爹皓暉同志說,光有佩劍,不會使也是白搭,于是找了個會奇門演卦的老頭,教我些淺顯的防身術法。奇門演卦法則無數,艱深晦澀,我學了后頭,忘了前頭,唯一略有興趣的卦門是星門卦,還全是靠我自學。因為老頭私塾讀多了,算數不行,已跟不上時代發展了。 我順著大棗的軀殼肌理慢慢向下尋找沖破之象,大棗說到底,用的是人的身軀,只不過,用的是兩副身軀。刀刃在大棗的驚門處劃過,我能明顯感覺到大棗的肌理有意內縮,躲避了半分。刀刃快要劃到乾宮處時,大棗一把鉗制住了我的右手。 “快!”我喊了一聲,勉力將匕首刺進了大棗的乾宮。 “躲開!”魏延一邊大叫著,一邊將利刃狠狠扎進了大棗的驚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