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奶奶一頓嚎。

    “我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你直挺挺躺在我家門口，可把我這個老太婆嚇壞了，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不是董老太和她老頭子幫忙，我一把老骨頭，怎么也不可能把你架到床上去。陽老頭子已經(jīng)幫你看過了，你什么問題也沒有，可能是太勞累才暈過去的。”

    幼清奶奶口中的陽老頭子是董老太的丈夫，陽澤成醫(yī)生。陽醫(yī)生家里世代學(xué)醫(yī)，家里出過好幾位厲害的名中醫(yī)，到了陽澤成醫(yī)生這代，家族里依舊有好些醫(yī)生。陽澤成醫(yī)生有個頗為酷炫的綽號——‘江南咳嗽王’，治療小兒咳嗽那絕對是一流國手。

    幼清奶奶在幼清去世后，就不再起灶，經(jīng)常跟董老太夫妻兩個一起吃飯，今天我也在，四個人，四雙碗筷。席間，陽醫(yī)生問起我暈倒的緣由，我如實說了。我說完，鴉雀無聲。

    半響，陽醫(yī)生說：“九兒，我們這里三樓前些日子確實去了一個小孩，如果我沒記錯，應(yīng)該就是我去參加同學(xué)會前后的事兒。今天，是那小孩'燒七‘中的一日。”

    我大腦一片空白，良久，道：“我上次來找董奶奶，樓梯里漆黑一片，就是這個小孩跟我說話，我問他樓道里的燈怎么壞了，沒有人修嗎，那孩子說不是電燈的問題，是人的問題。”

    我一說完，頓時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然是人的問題。樓道里的聲控?zé)簦跊]有人的情況下，又怎么可能為一個鬼小孩兒亮呢？

    “孩子的mama前些天在我們樓道里上吊死了。”董奶奶道。

    這下我說不出話來了，嘴里含著筷頭，牙關(guān)直哆嗦。

    “孩子，你也是倒霉，先是遇到鬼打墻，再又是遇到他們母子。”陽醫(yī)生淡淡說，“鬼打墻我偶爾也會遇到，往往是意識神魂不太清醒的時候。我們這幢單元樓新造完沒多久，頂樓一戶人家的兒子就從天臺跳下去了，這件事就我和居委會的老陳知道，今天我終于說出來了。”

    董老太顯然被驚嚇到了，“你不是跟我說頂樓那戶是沒有孩子么？你居然騙我。”

    陽醫(yī)生瞥了一眼董老太，哼了句：“你膽子那么小，我怎么敢跟你說實話，那你晚上還敢睡覺嗎？還敢在樓道里走嗎？”

    “咱倆□□那會都熬過來了，還會怕這些牛鬼蛇神？”董老太嚼了一口芹菜，淡淡道。

    “我一直以為鬼打墻是晚上聽到墻壁里傳出聲音，原來是迷路。”我恍然大悟，繼而又道：“不過我感覺我今天晚上怕是不敢一個人睡覺了，或者我以后要改白天睡覺了，不然哪里睡得著！”

    “要不要我給你開服安神的中藥，你拿回去喝？”陽醫(yī)生道。

    我趕緊點(diǎn)點(diǎn)頭。幼清小時候不知道跟著陽醫(yī)生喝了多少中藥，我因為跟她關(guān)系近，沾著光也在陽醫(yī)生這里蹭了不少中藥。

    幼清生下來皮膚特別黑，被她爹嫌棄得不行，抱到幼清奶奶這里，就再沒來看過一眼。陽醫(yī)生知道了，特別心疼，幫著幼清奶奶一起照顧幼清。幼清從小喝中藥茶，泡藥澡，等到發(fā)育的時候，渾身像換了一層皮，皮膚白皙細(xì)膩，陽光照著的時候，能看見她臉側(cè)細(xì)小的絨毛，被光暈染成金色。我小時候特別貪玩，有一次下大雨還賴在公園不肯走，回去就感冒了，家里大人也沒怎么注意，后面發(fā)展成了哮喘，陽醫(yī)生診完我的脈，就把我媽狠狠罵了一頓，不許我再喝可樂，準(zhǔn)確來說，是不許喝所有的飲料。我從小到大，基本不怎么去醫(yī)院，但是每年都會到陽醫(yī)生家坐一會。

    陽醫(yī)生不光會醫(yī)術(shù)，家里祖上也有做陰陽宅生意的，他耳濡目染，對這些事雖不能說全信，但到底還是長著個心眼。他湊近仔細(xì)瞧了瞧我的下眼瞼，說：“丫頭，不是爺爺說話重，你最近，真的別亂跑。”

    我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心里堵著一堆奇異事該不該和陽醫(yī)生說。這時候，幼清奶奶拉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去她家，我便站起身，和陽醫(yī)生夫妻倆道別。

    到了幼清奶奶家，奶奶很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栁遥骸澳闶遣皇莵韱栁矣浊宓氖拢俊?/br>
    我立刻應(yīng)聲，順便問了為何董奶奶以為幼清是被大火燒死的。

    “二十年前，我們醫(yī)院的職員都住在石庫門的單位大院里，誰知道睡到大半夜，忽然就起了一場火，那時董奶奶的女兒要結(jié)婚，董奶奶給女兒的嫁妝全賠進(jìn)火里面了，最糟的是，她女兒以為二老還在火海，沖進(jìn)火里救人，結(jié)果人沒救出來，自己卻被火燒得沒了形。自那以后，董奶奶有了輕微的癔癥，什么人去世都覺得是被大火燒死的。”

    我這才知道，董奶奶為何從來沒跟我提過子女的事。

    “奶奶，我一直有個疑問，幼清去世以后，家里人把她葬到了哪里，我最近有夢到她，我覺得她一定是心愿未了。”

    “南苑公墓那里呀，怎么了？”幼清奶奶問。

    我不敢將全部的事情和盤托出，更不敢說出我的目的，因為知道幼清死狀的同學(xué)明確告誡我，只許在幼清奶奶面前談幼清死，不能談她的死狀，奶奶受不了驚嚇。

    “我知道了，奶奶，時候不早了，我走了。”我起身。

    路過董奶奶家的時候，奶奶從廚房窗戶口遞出一個中藥袋，我接過，謝過二老。陽醫(yī)生打開鐵門，跟我說：“九兒，爺爺送送你。”

    本來讓老人送我下樓這件事打死我都干不出來，但我明顯感覺陽醫(yī)生有話要說。

    出走單元門后，陽醫(yī)生借著燈光對我說：“孩子，我這大半輩子行醫(yī)，經(jīng)歷過的奇怪事多了去了，你知道爺爺為什么能活到快八十歲身體還這么好么？”

    “為什么？”

    “因為爺爺只管做自己的事，不去伸長手，你也一樣。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想辦好幼清的事，不然也不會來兩次，這些爺爺奶奶心里都知道，但是你干完就撒手，千萬不要沉迷其中。說老實話，爺爺祖上做那些陰陽宅的生意，雖然發(fā)了大財，但報應(yīng)都還到子孫身上，就算三代行醫(yī)，這些冤孽依舊還不清。”

    陽醫(yī)生從馬甲裱袋里拿出一個橙黃的道符，塞進(jìn)我的手心，“這個道符，我們家里的小輩人手一個，到了我這輩，我無人可授，本來想留著給幼清，但幼清也去了，我便把這個道符授予你。爺爺奶奶們都老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老天就將我們收了去。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沒法送終，我哪里想到我走的時候，也沒有送終的人。”

    我眼眶一紅，“爺爺，您長壽著呢，什么事都不會有。如果您真的仙去，我一定會為您念九九百十一遍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為您送行。”

    “你mama為了你的哮喘到處求醫(yī)，這才結(jié)下了我和你的緣分，我們誰也沒有料到她去得那么早，自古生老死別難承受，你是你mama生命的延續(xù)，一定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切莫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