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9
----------- 不知幾時,他不叫她meimei了,是進了學校吧?她念女校,外國人辦的,學校里的同學都是大家小姐,非富即貴。小小一點年紀,也知道攀比,比家世、比時髦、比新衣,她總是頂尖出色的一個,樣樣都要比旁人強。留洋之后一位頂要好的女同學給她寫信,那位女同學與內閣總理的公子訂婚,雖似是有意無意,字里行間,總有炫耀。她隱約生過氣,可是一想,建彰溫和體貼,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待自己比他更好了。 慕容灃見她只是出神,于是走過去關窗子,說:“夜里風大,你傷才好些,別受了涼。”他回過頭來望住她,沖她微微一笑。 她心里亂到了極點,想到那日在蘭花房里,他所說的話。自己當時竟然微有所動,她馬上又想到建彰,一想到建彰,心中便是一陣牽痛。自從相識以來,慕容灃便如同一支響箭,打亂了她全部的節拍,她原以為人生順理成章,和建彰相愛,結婚,生子,安穩閑逸地度過后半生,一輩子就這樣了。 但他不同,他甫然為她打開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有凡人仰望的綺光流離,還有太多的變數與驚險。那樣咄咄逼人,熠熠生輝,又生氣勃勃,便如最大的誘惑刺激著她。他說:“我要將這天下都送到你面前來。”世上有幾個男子,可以對著心愛的女子如此表白?她并不貪戀榮華富貴,可是她貪戀這種新鮮的、刺激的、不可知的未來。只是內心深處一點惶恐的念頭,總是抓不住,不敢去想。今天晚上他將話都說明白了,這恐懼卻像是更加深重而清晰,她在混亂的思緒里清理著,漸漸理出頭緒,那種害怕變成一種冰冷,深入臟腑的冰冷,她知道無法再自欺下去,一直以來隱在心底里的疑問,她不能再硬作忽視了。她突然打了個寒噤,抬起頭來。 她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說:“六少,有件事情你要明白地告訴我,你曾經對建彰做過什么?” 他的神色仿佛有些意外,又仿佛早已經預知,臉上是一種復雜難以言喻的表情,眼中目光一閃,他的嘴角往上一揚,說道:“我就知道你終有一天會問。”她的心里冷到了極處。他的話語漠然:“我什么也沒對他做過,我不過叫他明白利害關系,靜琬,他不夠愛你,起碼他不肯為了你,放棄在承州的生意,放棄金錢利益。” 靜琬只覺得無與倫比的失落,也不知是失望建彰,還是失望他這樣坦白地說出來,眼里只是一種絕望的神氣:“果然,你這樣卑鄙。”他的心抽搐起來,他并不是怒,而是一種自己都難以清晰分辨的傷痛:“卑鄙?我也只是叫他自己選,不能說是我卑鄙。靜琬,這個世上的所有事物,都是靠自己爭取的。他連爭都不會爭,如何能夠保護你?他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算什么大丈夫?” 她的眼底有黯淡的火苗:“你以強權迫他,他還能怎么樣選?” 他攥住她的手:“靜琬,我愛你,所以我要教他知道,我比他更愛你。這不是我用手段,我只是將事實擺出來給他看著。”她淡然道:“你不能以愛我做借口,解釋你的巧取豪奪。”他的眼中掠過一絲怒火:“巧取豪奪?原來你是這樣想著的。尹靜琬,你未免也太小看了我慕容灃,我若是巧取豪奪,姓許的只怕連性命都保不住;我若是巧取豪奪,就不會敬你愛你,到現在也不碰你一根小指頭。我自問二十余年來,從未對人用過如此心思,你想要的,我恨不得都捧到你面前來,我待你如何,原以為你是清楚的,為什么?你為什么這樣對我?”他一雙眼睛就如要噬人一樣。他如此的咄咄逼人,靜琬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將心一橫,臉一揚大聲說:“因為我不愛你。” 這句話清清楚楚,他渾身一震,她也像是受了一震。他望著她,就像是做夢一樣,他“嗯”了一聲,過了很久,才低聲說:“你不愛我?”她心里像沸著一鍋水,無數的氣泡涌上來,不知為何就要迸裂開來一樣,她硬生生壓下去,像是對自己說一樣,一字一句咬得極重:“我不愛你。”他的手心冰冷,骨節僵硬地捏著,那手勁像是突然失了控制,她的手上受了劇痛,可是她心里更亂,像是一鍋沸水全傾了出來,灼痛之后是一種麻木的痹意,明明知道麻痹過后,會有怎么樣的入髓之痛,只是想:我不能想了,也不要想了。 她慢慢地將手抽回來,一分一分地抽回來,她轉過臉去,說:“六少,請出去,我要休息了。” 慕容灃說:“我就知道你會怨我,可是我不過叫你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他口口聲聲說愛你,可是一危及身家利益,馬上就棄你而去。靜琬,你還不懂得嗎?” 她心里空空的,是一種比難過還要難受的滋味,仿佛誰將心掏去了一片,硬塞入一種生硬的東西來,她本能地抗拒這種生硬,她仰起臉來,臉上緩緩綻開笑顏:“六少,你說得對,你不過叫我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可是人生在世,都是不得已,難道六少可以為了靜琬,放棄這身家性命,半壁江山?” 他一時怔忡,過了許久,才叫了一聲:“靜琬。”她繼續說下去:“六少,己所不能,勿責于人,難道六少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得嗎?” 他的心揪起來,她的神色冷淡而疏離,這疏離令他心底深處翻出痛來,他從來不曾覺得這樣無措,二十余年的人生,沒有什么事物是他得不到的,而且,他明明知道,還有更好的等待著他。他有雄心萬丈,他俯瞰著這世上一切,可是惟有這一刻,叫他清晰地感到正在失去,這失去令他無措,他想要說什么,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嘩嘩的雨聲,聽在人耳里,只是添了一種莫名的煩亂。她微垂著臉,耳下一對墜子,沙沙地打在她的衣領上,燈光下小小兩點黑影,搖曳地投在她姜汁黃色綺云羅的旗袍上,綺云羅這種衣料本來極是輕薄軟滑,燈下泛著冷冷的一種瑩白光,他想起適才將她摟在懷中時,緞子冰冷地貼在他的手臂上,惟有她是灼熱的,令人生了一種迷亂的狂喜,如同飛蛾撲向火。 可是現在只有緞子的涼意留在他的臂膀上,這涼意慢慢就流到心里去了,在那里迸發出無可抑制的絞痛來。他是明明知道已經只余了失落,她的耳墜還在那里搖著,仿佛一顆不安靜的心,搖得他也心神俱亂,無法去細想。 這一年承州水氣充沛,五月里下了數場暴雨,到了舊歷六月,連承江都漲起水來,江水泛著豆綠色,渾濁而急促地卷著旋渦,起伏的浪頭仿佛無數匹不安分的野馬,嘶叫狂奔,似乎隨時都要溢過江堤,沖向堤后的承州城去。 早上又下起大雨來,何敘安打著傘,高一腳低一腳在堤上走著,泥濘混著濁水,一直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