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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闕又去了綾錦院。他的東西早已經搬走,而這一次也許是最后一次踏進這里,踏進這個他付出了許多心血與精力的地方……郡主的陪嫁織物都完成之后,這里便沒有那么繁忙了,忙碌了許久的織工繡娘們也得以抽空休息一陣,故而昔日交織成片的織機聲此刻都聽不見,只剩下一臺臺織機安安靜靜地擺放在那。庭院里風吹過還未凋盡的枝葉發出的「沙沙」聲響,添了靜謐與安寧,也添了幾分寂寥。嚴玉闕沿著走廊一路走,不知不覺間竟然又走到了過去琉琦編結花本的那間屋前,驀然瞥見窗口透出燭光,心頭一跳,便將虛掩的門推了開來。「大、大人?!」里面的人被突然造訪的人給嚇了一跳,抬頭看過來到時候臉上露出了驚訝,只是那略顯稚嫩的五官并非是自己想要見到的那張面容。那個人從來不會這么驚惶,就算自己突然闖進來,他也是淡定從容地繼續做著手里的活,將絲線挑起,勾過棉線,在挑花繃子下結下紋樣,然后才會抬頭來看向自己這里,嘴角微微一彎,溫柔地喚一聲……‘大人……’那并不是一張絕色的容顏,充其量只能算作清秀標致,但笑起來的時候溫和動人,仿佛春風拂面,和煦溫然,一直暖到人的心里頭。房里的人連忙起身相迎,嚴玉闕對此人沒有什么印象,估計是琉琦走后心招進來的挑花工,只是那個時候自己一門心思都在豆豆身上,綾錦院疏于打理不少。見他要給自己行禮,遂擺了擺手,「現在這里只有你我,不用這么拘禮。」然后視線落在他的挑花繃子上,便走了過去,「這么晚了,你還在編花本?」那人怯怯地回了一聲「是」,想了想又補道:「師父給我看了綾錦院里原來的挑花工劉先生編的花本,小的自認在技藝上和劉先生相差甚遠,要挑起這個重任不易,故而才加倍練習,不說追上劉先生的技藝,至少要對得起綾錦院給小的這樣一個施展的機會。」嚴玉闕轉身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劉先生是難得的人才,再難再復雜的紋樣他只稍一眼就能知道如何編成花本,這不僅僅是才華,也是一種天賦,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了……」那人受了鼓舞,驀地抬頭,臉上驚訝里又摻著激動,「我剛來綾錦院沒多久,還沒機會真正和大人說上話,院里大家都說大人是個嚴厲認真容不得半分錯誤的人,但是今日一見,卻覺得大人親切可親,能為大人做事,實在是小的的榮幸。」第一次受到這樣褒贊,嚴玉闕一時不知該用什么話來回他,只覺心里感覺怪怪的,說不上來是怎樣,半晌,才道:「我已經不是這里的大人了,等到新的大人來,不論是嚴厲還是親切,你都要好好為綾錦院做事。」那人一下愣住,嘴張地半大,然后才有些可惜的嘆了口氣,「哎,那么好的挑花工走了,大人您也要走了。」然后像是自言自語那樣看著自己的挑花繃子道:「劉先生的花本,真的很厲害,每一根絲線每一個結都能看出他是花下了心思的,想來他一定是很喜歡做這樣的事情,而且做的時候心里一定很開心,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花本,我的師父就告訴我,別看花本都是線,其實它們也是有生命的,如果挑花工用著虔誠認真的態度對待它,花本就會像是活過來那樣艷麗燦爛,反之如果挑花工敷衍了事,或者只是照搬他人的技藝,花本就會干枯貧乏,看著無趣……」嚴玉闕覺得這人夸夸其談的功夫絕對要比他編結花本的技藝好上許多,但是他說的話中也有不少是對的……每次看琉琦坐在那里表情認真地編花本,他都有種周圍的一切全都靜止下來的感覺,而后來看得多了,便覺得那種時候充滿了閑適與愜意,將那些爾虞我詐、陰狠算計都隔絕在了外頭,這里就只有絲線和棉線互相摩挲發出的細小聲響,以及琉琦勻暢的吐息……嚴玉闕突然很想問一問琉琦,那兩年在綾錦院的日子,他是懷著復仇的心情熬下來的,還是曾經享受著那樣寧靜安逸又簡簡單單的生活?不知道琉琦會怎樣回答,但此刻嚴玉闕很希望這會兒站在這里的人是琉琦,再看他編一次花本,再聽他用那溫和淡然的聲音喚自己一聲……‘大人……’◇◆◇將嚴家大宅以及商鋪的房契地契都整理好裝在一個木匣子里,小小的,端著卻沉甸甸……想著這一送出去,便再也回不到這個地方了,嚴玉闕心里還是有些不好受的。不知道連玉樓接管了之后會如何對待這一切……府里的下人愿意留下的,嚴玉闕讓他們留著等連玉樓來,要是想走的,會給一些銀兩,但是嚴安既不肯走也不肯拿銀兩,說是就算再窮再苦也要跟著嚴玉闕。想了想,馬上要天寒了,但自己還沒有決定好去處,出了這京城便是舉目無親走一步算一步了,這種情況下豆豆確實需要有人照顧,于是便留下了嚴安在自己身邊。豆豆是個聰明的孩子,嚴玉闕知道一早他會在自己面前提起自己的容貌和連玉樓相像,便是多少猜到了自己的身世。將裝了房契和地契的木匣子送到錦麟布莊去的時候,一上樓梯,就看到豆豆抱著樓梯的扶手,瞪著一雙鹿眼看著自己。「那天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是來接我的還是和師父說不要我的?」嚴玉闕只覺得心里一酸,想想之前相處的日子,彼此雖然是父子,卻用著那么生分的稱呼,于是伸手在他腦袋上摸了摸,「爹是來帶你回家的……」說完,越過他踏上臺階,往琉琦的書房走去。「你還是決定這么做了?」琉琦看了一眼那盒子里的東西,抬頭問道。「那一天,你讓我在碼頭上看到豆豆,不就是為了今天?」琉琦笑了笑,將那個盒子輕輕闔上,「其實豆豆問過我很多次,問你是不是他的親爹,如果不是,你們為什么會長得這么相像,我以前總是搪塞過去,現在……終于不用再左右為難了。」琉琦說完,抬頭望向嚴玉闕,眼神定定,卻沒再說什么,嚴玉闕覺得他的眼神里包含了很多東西,仿佛有潮涌在其底下翻覆一般,于是過去相處的種種便又浮現在了腦海里,無論是沉靜溫和,還是嫵媚誘惑,亦或是身為連五時的冷淡傲慢,或者眼前這個琉琦,也許哪一面都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每一個都是他真實的那一面。這樣想著,不由湊了下去,在他的嘴唇快要碰到琉琦嘴唇的時候,驀地醒神過來,整個人便就停在了那里,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輕地將嘴唇貼了上去,但只是碰觸了一下就分開了。琉琦愣了一愣,問道:「大人這是舍不得在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