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街上人很多，所以林子慕一直握著叢魏的手，而走著走著，宋林希和孟娘就不見了。

叢魏和林子慕順著人流往前走，叢魏聽見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走過一個彎，就看見茶樓外人潮涌動，往橋上走，就可以看見里面的臺上有個戲班子在唱戲。

叢魏一直對唱戲不感興趣，問林子慕要不要過去看看。

林子慕說好。

于是他們就過去，但是因為人多，站在外面看不太清，也聽不明白在唱什么，只是覺得曲調婉約，身姿卓越。一句唱畢，下面的人都鼓起掌來叫好。叢魏身邊站著一對夫妻，男人肩膀上坐著三歲小兒，小孩子額頭上點著一點紅痣，看上去就跟年畫里跑出來的一樣。

叢魏和林子慕好不容易擠出人群，繼續往前走，柳樹垂髫，河水汩汩，上面停著稀稀落落的小船。月色倒映在水面上，水波粼粼。

叢魏在早先走過的路上看到了一條多出來的窄巷，那巷子幽靜，夜色里看不太清，但是莫名地，叢魏就想踏進去。

被林子慕拉住。

叢魏笑著說：“下午來的時候，都沒發現這里有條路。”

林子慕拉著他，說：“別去。”

叢魏被他突如其來的冷淡神色給看懵了。

轉而林子慕神色就柔和了許多。

“下午不是要去嘗桂花酒嗎？”

“啊……哦。”他不說叢魏都忘了。于是就拉著林子慕快走。

“里面有什么？”

“什么都沒有。”

但是叢魏還是對那個巷子念念不忘，直到喝到了桂花酒。

“好香。”叢魏贊嘆道。

林子慕溫柔地看著他，燭火下的他的面目一般被籠罩在陰影里，如同鬼魅。

喝了三杯，叢魏就覺得自己有點醉了，眼前的林子慕都快變成兩個人了。

林子慕拿走了他的杯子。

叢魏就去拿他的，結果什么都摸到，只摸到了一只涼涼的手。叢魏順勢抓住，臉上露出自己都沒發現的癡癡的笑。

眼前的人面目不清，只覺得清風徐來，酒氣微醺，遙遠地方傳來低低的戲腔呢喃：舊香殘粉似當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猶有數行書，秋來書更疏……

仿佛是多年前，束著頭發的清俊少年，站在自己面前，卸了妝容的臉如同那泠泠水色中的冷月，看著就引得人心癢癢，想要摘到手里品味把玩。而不是在下面聽著無趣的戲。

那少年穿著一席青衫，越發襯得整個人猶如翠竹，嬌嫩欲滴。

只是，說出的話卻不怎么客氣。托盤上的酒被全部倒到了地上，彌漫開桂花的香氣。

“回你主子的話去，我叢魏身為下賤，高攀不起公子的賞識。”

那聲音可比唱戲的時候干脆許多，他站在了柱子后面，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高傲的小公子，面露惶恐的仆人，倒比看戲有趣多了。

衾鳳冷，枕鴛孤……愁腸待酒舒，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

林子慕獨自喝完了那盅酒，習慣了黃泉的輕薄苦酒，偶然再品這醇厚的味道，竟有一點不習慣。對面的人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手指還輕輕地搭在自己的手上，看上去像是無論如何也不想放開那樣。那人被沉到河里的時候，是不是也曾經掙扎過，伸出手來呼喚過自己……

叢魏做了一個夢，夢里面試江南三月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打濕了走過的青石板路，打濕了黛瓦白墻，也打濕了身上的衣服，他穿著長袍，小跑在街上，路上行人很少，小販們忙著收攤，沒有躲雨的地方，因為他對這里并不熟悉，只能往唯一知道的地方跑去，低頭跑，只看見自己的腳踩在水上濺起的痕跡。突然從一側伸出一只手，猛地把自己拉了過去，拉到了一處屋檐之下，叢魏驚魂未定，只看見面前之人一身墨色長衫，黑色整潔地束著，露出過分好看的臉龐。

這是一處狹小的弄堂，再往里走就是死路，但偏偏可以容得下一人躲雨。屋檐很窄，雨勢逐漸變大，從未不得不抬起手來擋住頭。身邊的人倒顯得怡然自得，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被雨水打濕的臉和衣衫。

叢魏盯著地上，兩人無話，突然聽見了折扇打開的聲音，再抬眼間，頭頂已經遮住了一把高山流水的扇面。

叢魏對上那公子濕潤又深邃的眼眸，頓時腳步一亂，往外退去，卻不想自己站的地方高出地面一截來，匆忙中竟然整個人往后倒了倒，幸好那公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自己，叢魏聞到了他身上上好的熏香味。

叢魏整理衣衫。低聲說道。

“多謝公子。”

“舉手之勞而已。”那公子顯得絲毫不在意，往巷子外望了望，一個小伙子撐著傘在街上四處張望又急急走過。

“我家有人來接我了。”公子說道，然后把折扇往叢魏手里一塞。

“這雨不大，但一時半會淋了也不好，這把扇子別的好處沒有，倒是比普通扇子大了些，你先擋擋雨。”

叢魏不知道怎么拒絕他，就問：“我要怎么還你？”

那公子在雨中玩味一笑。

“你放到茶樓的掌柜那，我自會去取。”

那公子說完就漸遠在了雨幕中。

☆、第45章

叢魏回到茶樓時，班主正在指揮著布置戲臺子。

一邊的小二看到叢魏回來了，打著招呼：“公子淋雨了這是，要不要來碗姜湯去去寒？”

這聲音太大被班主聽見了，班主看了眼濕淋淋的叢魏，面色一冷，呵斥道：“你還要不要你的嗓子了，快去換身衣服！”

叢魏點點頭，快步進了房間。換好衣服，小二端著姜湯上來又走了。叢魏關好門，拿起那把折扇，打開，上面畫著青山流水，只因被雨水打濕了，墨跡微微暈染，叢魏看見上面落了一個章，章的名字是林子慕。

叢魏想，想必是那位公子的名字。

晚上排練的時候，叢魏問了下這個鎮子有幾座茶樓。結果聽到的回答是，只有一座，而且就是自己所在的。

叢魏一個咯噔，看向那邊正在算賬的掌柜，握了握袖子里的折扇。

“怎么了？”看到叢魏若有所思的模樣，同來的人問。

“沒怎么。”

第二天清晨五點叢魏就起來排練了，起來時就覺得嗓子有點干干的，喝了幾杯熱水覺得好多了，一練起來接沒時間去想那個扇子的事，但是在后臺排練的時候，叢魏還是時不時地會偷偷跑到前堂去看有沒有那位公子的身影，直到晚上，扇子依舊藏在自己的袖子里，而那位公子也沒出現過。晚上天色漸暗，叢魏在后臺化妝，只能把扇子放在小盒子里，然后交到了掌柜處。

那掌柜打開一看，就知道了是何物。

“小公子放心，我定會好好保存的。”

叢魏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