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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年多之后才知道。 對于魏淵, 郭游的感情極為復雜。 一方面這位師公確實對自己提攜頗多,若無他的扶持,自己在仕途上不可能走得這樣順利。 另一方面,郭游也的確對魏淵, 以及依附于他生存的部分魏黨成員的諸多做法很不贊同。 甚至在之前對牧清輝的問題上,自己也曾當眾落了師公的面子, 自此之后,兩人的關系著實疏遠了。 可說到底對方對自己還是恩大于怨, 此次魏淵致仕, 必然不會再返京,不管怎么樣,自己總該去看一看的。 于是回京復命之后, 郭游請了假, 簡單收拾了行囊,徑直去了魏淵的故鄉。 看見下面的人遞上了拜帖,魏淵愣了一瞬,隨即將帖子放到一邊, 輕道:“叫他回去吧。”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便是這遠離開封的城鎮,也早就聽說了京中發生的大事。魏淵回來也有數月之久,大家都生怕惡了唐黨,竟沒一個要緊的官員、鄉紳登門拜訪,哪里還敢想象當年他回鄉探望,知府大人都親自出城三十里迎接的盛況呢?曾經顯赫一時的府邸空前冷落,足可見世人見風使舵之狠。 過了會兒,管家親自來回,“郭大人不肯走呢,說就在外面候著。” 當地遠比開封還要偏北一些,此時正值深秋時節,雖不比隆冬滴水成冰,可等到太陽落山,北風一起,寒意入骨,也夠人受的。 魏淵練字的動作頓了一頓,不自覺的回憶起當年這個年輕人也是這般倔強地立在自己門外。 他復又垂下眼角,輕輕道:“不見。” 魏黨已然到了,新帝登基,今后唐黨必然如日中天。這個徒孫本就受自家連累,身上帶著洗都洗不掉的魏黨烙印,全因與唐黨的幾個小子交好,兼之唐芽不是那等慣會遷怒的人,這才躲過一劫。 可魏淵卻知道,唐芽大度卻不代表他沒有底線,能容忍一時,未必能容忍一世。之前郭游是魏黨一員,與魏淵等人交好無可厚非,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可如今魏黨已經敗落,他若繼續倚仗著對方礙于牧清寒等人的情面,不會輕易動手,繼續與自己往來,豈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明擺著利用對方?饒是神仙也未必會無動于衷。 如今魏黨第三代只剩下這么一棵還有無限發展可能的獨苗,魏淵雖不指望有朝一日魏黨能卷土重來,可也不愿拖累于他。 魏淵的管家本就是魏府的家生子,打小跟著他,如今也有六十載,哪里不知道主子的想法?當下也是百感交集,心中暗自感慨世事無常。 想當初他們家老爺何等風光,便是面對唐芽也絲毫不落下風,可如今,連個小輩遠道而來都不敢見,何其凄涼! 終究不忍,老管家想了又想,還是軟聲勸道:“老爺,既然郭大人能順利出京,千里迢迢的過來了,想必唐閣老也是暗許的,您不如就見上一見,想也沒什么要緊。眼見著太陽就要落山啦!他孤身前來,又沒處可去,難不成就在外頭凍一宿,您就不心疼?” 魏淵略掀了掀眼皮,聲音聽不出喜怒:“你什么時候話也這樣多了?” 老管家憨笑道:“您不年輕啦,老奴也老啦,人老了,自然嘮叨些。” 魏淵也不反駁,只是又緩緩的寫了一行詩,這才說:“你再出去說一遍,說我不見,讓他走吧!” “老爺,您這又是何苦?”老管家嘆息道。 “沒什么比活著更要緊的了,既然都知道還活著,也就沒有見的必要了!” 接到老管家傳出來的話,郭游并不意外,他卻也沒走,只是很平靜的道了謝,繼續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沒說話,卻用實際行動表明了一切。 老管家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又進去了。 過了會兒,老管家手里拎著一件厚重的披風去而復返,遞給他道:“唉,老爺也是有苦衷,郭大人,莫要怪他,這件衣裳且與你御寒,等會兒天黑了你就先去找間客棧住下吧!” 郭游道了謝,披了衣裳,腳下還是一寸未動。 老管家張了張嘴,搖著頭進去了。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路邊宅院的燈火一點點亮起,好似混沌中幾顆孤鬼的眼睛。 起風了,果然冷得很,郭游緊了緊披風,只覺得兩條腿漸漸沒了知覺。 他用力跺了跺腳,不去理會附近行跡匆匆的路人們古怪的眼神,繼續站著。 屋里已經擺了飯,可不知怎的,魏淵卻覺得胃口全無。他望著桌上的白米飯,有意無意的往大門口的方向瞥了眼,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又換成:“還不餓,先撤了吧。” 然后,便倒背著手去了書房。 夜深了,北風越發刮的緊,打在窗戶紙上嗚嗚咽咽的響,聽的人揪心。 老管家親自進來加了一回碳,見自家老爺手里的書還是開始那一頁,便故意嘆道:“越發冷了,聽說昨兒北街那頭凍死了人呢!也不知今兒又要凍死幾個。” 魏淵的眼珠動了動,沒說話。 “瞧著天兒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呢,也罷,家里炭火足夠,下上幾尺深也不妨事……” 他好似真的已經年紀太大,嘮嘮叨叨的,動作也慢,不過是往爐子里添碳,卻掉了好幾回,幾個碳球在地上咕嚕嚕的滾,將好好一塊地皮都染了黑色,又賠笑說自己頭昏眼花。 魏淵聽得心煩,看的更煩,最后干脆將書用力往桌上一丟,恨聲道:“罷了,罷了,你去瞧瞧,若那小子還在,就將他叫進來烤烤火,省的凍死了!如今你老爺我也窮困的很,哪里還有閑錢與他買棺材!” 老管家巴不得一聲兒,聞言立刻頭也不昏了,眼也不花了,立時麻溜兒的行了一禮,小跑著出去了,倒把魏淵給氣笑了。 窮么?他是不窮的。雖然致仕,可并未抄沒家產,這么多年來的俸祿、賞賜和下頭人的孝敬,他都原封不動的帶了回來,養幾百號人百十年不成問題…… 外頭果然下雪了,稍后郭游進來的時候,頭上、肩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片,魏淵看了,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 郭游進來,先解了披風,然后鄭重的行了跪拜之禮。 魏淵不知什么時候又把那本書拿在手中,目不斜視的說道:“老夫不過一介庶民,那里當得起郭大人一拜?” 行完了禮,郭游才略有些艱難的爬起來,聽了這話,竟笑了起來, “天地君親師,師公受得。” 頓了頓,又膽大包天的說道:“若師公當真不喜,方才也就不會由著我拜下去了。” 這才是郭曠之呢,狂放不羈的郭曠之! 魏淵氣笑一聲,再次將書丟在桌上,待要開口,卻見郭游面上凍得青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