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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父親遠離,卻繞來繞去,連自己都繞進去了。曹樂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法子來,心煩意躁之下,又披上外衣下床,喊來貼身小廝出門去。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卻連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腳步已經不知不覺朝胤禩所住的客棧方向走去。揚州十里煙花之地,即便入了夜,也并未像別處那樣冷清,近處多是民居,尚且安靜些,遠處卻還有燈火閃爍,歌聲裊裊。兩人走了一段路,忽然聽見前面隱隱綽綽傳來哀求與哭聲,在安靜的夜里,顯得分外刺耳。小廝有些發怵,抓著他的衣角不放。“少,少爺,莫不是什么鬼怪?”“子不語怪力亂神。”縱是心情不好,聽了這句話,曹樂友也忍不住失笑?!斑^去看看。”話說著,步伐已經邁開,小廝無奈,也只得趕緊跟上。走近一瞧,才看見是兩個人跪在關了門的藥鋪門口,哀聲低泣。確切的說,其中一人半躺在地上,雙目緊閉,面色慘淡,另一名青年男子則半抱著她,苦苦哀求藥鋪開門。“老爺,求求你們行行好,我meimei就快不行了,您就幫忙看看,施舍點藥吧!”那人拼命拍著門,里面卻沒有動靜。“這是怎么回事?”曹樂友走過去。那人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回答。曹家小廝上前一步道:“這位是揚州曹家的大公子,有什么難處,不妨與我們公子說說,興許還能救你們一命。”說話之間,儼然將曹家當成官府一般主持公道的存在,曹樂友聽得好笑,也懶得去糾正他。不料那男子一聽曹家,卻陡然激動地站起來,指著曹樂友的鼻子罵道:“就是你們這些鹽商,害得我們兄妹淪落到這等田地!”曹樂友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后退兩步,小廝忙擋在他前面,朝那男人喝道:“放肆,我們好心問你,反倒被你胡亂攀咬,真是狗咬呂洞賓!”那人沒再上前,因為這時他旁邊的少女又哀哀叫了一聲哥,他隨即低下身去扶住她?!癿eimei!”再一看那少女,已經面色如金,出氣多入氣少了,曹樂友急忙敲門喊來藥鋪掌柜,又讓小廝掏錢墊付,手忙腳亂一陣,待少女病情漸漸穩定下來,這才問起兄妹倆的遭遇。“我們是城外的灶戶,世代制鹽,原本也想著有一口飯吃,餓不死人就好,但自去年開始,鹽商到我們那里收鹽……”那頭大夫在給其妹診斷,這邊男人對曹樂友也不那么敵視了,開始低聲向他說起兄妹倆的遭遇。曹樂友聽罷,沉默半晌,道:“難道官府就不管么?”男人冷笑:“官府?我爹娘就是去伸冤,卻被官老爺說誣告,如今被打了三十大板,還被關在大牢里。”曹樂友嘆了口氣,道:“若你說的是真話,你們的爹娘,我會想法子救出來的?!?/br>男人點點頭:“公子大可去查,小人所說,絕無半句假話。”曹樂友自有性情中執拗的一面,既是心中有了懷疑,定是要問出個子丑寅卯的。只是他也知道,這些齷齪事情,父親是必然不會告訴他的,便轉而找上管家詢問。管家本不愿說,再三逼問之下,才支支吾吾地承認了。“確實有這么一樁事情,但其實也不關我們的事情,是那灶戶存心要訛詐……”曹樂友驀地打斷他:“蘇管家,我雖然不大管家里的事情,但怎么說也是個主子,你莫不是不將我放在眼里?”蘇管家從沒想過這位和善的曹家少爺也會有這么嚴厲的一面,當下滿頭大汗,忙道:“少爺說哪里話,小的也是個下人,少爺何苦讓小人難做,不如去問老爺更清楚些……”曹樂友心一沉,事已至此,何須再問,管家的態度,已經證明了那對兄妹說的,并非假話。腦海里突然閃過胤禩對他說過的話,他深吸口氣,抬眼望向黑沉沉的天空。一輪明月從層層烏云后面探出頭來,將夜空染上明亮的光彩。云層再厚,終有散開的一天,月光再淡,也能光照九州。“爺,您安排這出戲,為的是讓曹樂友反戈?”“什么反戈,”胤禩敲了他額頭一記。“這叫棄暗投明?!?/br>“是是!”陸九傻笑?!澳湍敲聪嘈挪軜酚褑??”“他若為富不仁,早在知道我身份的時候,就該告訴他父親了,但他并沒有這么做,說明我也沒有看錯人。”胤禩笑道,順手下了步棋。“我走了一步險棋,但事實也證明確實值得,他的為人,實與曹家格格不入,卻是可惜了?!?/br>隆科多盯著棋盤看了半晌,搖搖頭,丟下手中黑子?!鞍藸斊逅嚫叱?,奴才認輸。”胤禩失笑:“你說這話也不怕虧心,我可是眾兄弟中棋藝最不高超的,若與我四哥對弈,保管不出半盞茶就能輸得丟盔棄甲?!?/br>正說著話,阿林走了過來。“稟八爺,曹樂友求見。”隆科多笑道:“說曹cao,曹cao到?!?/br>曹樂友看著胤禩,突然覺得這少年其實從一開始,便流露出與旁人不同的氣度來,自己當時沒有細察,竟也相信他出身商賈之家的托詞。胤禩也不急,靜靜地等他開口。半晌,曹樂友才道:“八爺,能否容我冒昧問一句。”胤禩笑道:“曹兄何必如此客氣,請講?!?/br>曹樂友嘆了口氣:“鹽商之害,當真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胤禩望著他,斂了笑容,正色道:“說到底,還是一個利字,商人逐利,這是本色,原本無可苛責,但凡事都有個度,超過了這個度,就容易成為禍患。曹兄雖然鮮少接觸買賣,但想必也有聽說,鹽商用自制大桶,替代鹽場中桶來收購食鹽,從中獲取差額暴利,讓灶戶家敗人亡,又給灶戶放貸,讓他們無力償還,只好為鹽場做白工,這其中種種,若非鹽商趨利而行,官府放任施為,又怎會如此,發展下去,只會貧者愈貧,而富者愈富,江南繁華之地,將不復安寧?!?/br>曹樂友也知道這些禍害,但此時自胤禩口中娓娓道來,卻更清晰地呈現在眼前,讓他找不出話來為自己的父親開脫。“若我將證據交給你,你真能放曹家一馬?”胤禩柔聲道:“你檢舉有功,我自然會稟明皇上,從輕發落,再者罪大惡極的,是玩忽職守的江南官員,你父親,連同曹家,甚至整個揚州的鹽商,都不是首惡。”